外婆的脚

        “宝贝，放假了带外婆来城里看看吧！”大姨在电话里嘱托我。她在城里工作，一切安顿得挺好。每次放假都特别想去她家，城里那么多好吃好玩又好看的新鲜东西，无一不吸引着我这个乡里娃。“好啊好啊，我一定带外婆去。”一想到又可以进城，我整个人都不禁雀跃起来。

        等待的日子总是那么漫长，假期在我的期盼中如蜗牛般姗姗来迟。我要带外婆进城。是的，现在是我带外婆出远门了。我十五岁了，长大了，外婆已经整整六十岁，是花甲之年的老人了。一个人老了，就会像孩子一样，上街、进城都要人带。

        从乡下到城里的车一天只有四趟，上、下午各两趟，最早的那趟是七点。本来计划带外婆坐最早的那趟，那样就可以及时赶上大姨家的午饭。可是现在，我有点后悔答应大姨要带外婆进城了。为了能赶上第一趟车，假期爱睡懒觉的我五点多就起床了，外婆也跟着起来了。她忙着做早餐，然后去给她的爱鸡、爱鸭喂食，给她的宝贝菜浇水······你看外婆的动作有多慢，慢得第一趟车都走了好久了。我在一旁干着急，恨不得把那些鸡鸭都宰了。好吧，只能等九点钟的那趟了。从家里走到搭车点就得花十分钟——这是按我的速度步行，按外婆的当然是远远不够。八点钟了，外婆还没忙完，我等不及了，“外婆，快点啦，八点了！”

        “就好了，就好了。”外婆连忙说。可是还是慢吞吞，慢吞吞的，这个房间走到那个房间，提着个大布袋又是装花生，又是装酸菜、青菜······已经八点十五分了。

        “外婆，你怎么这么慢啊，都八点一十五啦！”我又叫道。

        “马上就好，马上就好，再给你大姨装几个鸡蛋。乡里的鸡蛋可是正宗的土鸡蛋，城里难买不到哩。”外婆慌慌张张地在房里奔起来，瘦削的身体像根木杆杆在房里移来移去。又捣鼓了半天，已经八点半了。

        “外婆，再不好我就走了，车都快来了，你这么慢，等会又要错过车了。你带那么多东西干嘛呢？人家城里什么东西都有买。”我开始责备外婆，真想不带外婆去了。以前一个人去大姨家，多快呀！早早的起床，搭上第一趟班车，赶到大姨家吃顿美美的午餐，下午就和表姐去逛街，买各种好吃好玩的东西，看各式各样漂亮的物品······可是今天要等外婆，等得人心急火燎。不等吧，她一个人又不知道路，几十年没进过大城市的老人，到哪下车都不知道，何况还要横过那么多的马路，路上还有川流不息的车子······人老了，有时真有点令人讨厌。

        八点三十五分，外婆终于忙活完了。笨手笨脚地穿好鞋子，提着一大包东西跟着我出门了。

        担心会赶不上车，我自顾自飞快的走着。回过头一看，外婆在后面紧赶慢赶，却还是被我抛在了几米之外。唉，外婆怎么走得这么慢啊？我走回去接过她手中的袋子，好让她走得快一点。“叶叶，慢着点，别把鸡蛋碰坏了！”我的外婆，都要错过班车了，您老人家还惦记着鸡蛋干嘛。“知道了。”我漫不经心的答道。拉着外婆快步往搭车点走去。

        老天保佑，爷孙俩没错过第二趟车。在售票员的催促下，坐上了去城里的车。坐在座位上，我长长地呼了口气，一看外婆，她正气喘吁吁地坐在旁边，还把她那袋“宝贝”慎重其事的搁在腿上。“外婆，你把袋子放下面吧。那鸡蛋不是用塑料瓶装着的嘛，不会碰坏的。”她摇摇头，紧紧的护住袋子，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经过三个小时的颠簸，我们终于到城里了。到大姨家吃过饭后，大姨一家带着我和外婆去逛街。

        一路上，我像只吱吱喳喳的鸟儿，兴奋地跟外婆讲述着城里的事情，她一直微笑的听着，偶尔用手摸摸我的头。我看到不远处高高的卫星塔，想告诉外婆那是卫星塔，用来接收电子信号的。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吧，就算说了她也不懂。我发现她不懂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她只知道村里谁家养了几头猪、几头牛；谁家住在村里的哪个小旮旯里；今天她又捡了几个蛋······全是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谁愿意听这些！又不是老太婆，又不是家庭妇女。

        和她，我能有什么好说的呢？

        不过，小时候······

        小时候，爸爸妈妈都去外地打工了，我爱去外婆家住。我喜欢外婆！因为她会牵着我的小手到处走。到田里干农活，去湖边放牛，到山上采野菜，提着把小椅子背我去村中心看电影，那种现在只能在乡下少数地方还能见到的老式电影······我累了就窝在外婆的怀里，她的怀抱温暖而又舒适。那时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要问，外婆什么都可以告诉我，于是我一点一点的懂了。

      “外婆，为什么花生要长在地里，而不是长在树上呢？”

        “花生它懂得要接地气的道理，踏踏实实的在土里生长，那样才会结出营养丰富的果实。”外婆答道。上小学时，学到许地山的《落花生》，当老师讲到花生的品质时，想起当年外婆给我的回答，不由得对外婆又多了几分敬意。原来，从未上过学的外婆，以她最质朴的生活实践早就领会了这些道理！

      “外婆，燕子和麻雀是亲戚吧？它们都是鸟耶。”

      “燕子和麻雀都是鸟，但它们不是亲戚。就像你和XX，虽然你们都是小孩子，但你和她不是亲戚啊，因为你们的祖先不同。麻雀总是唧唧喳喳的吵闹，吃我们种的粮食，而燕子就不会。外婆跟你说啊，燕子可聪明啦，它记性很好。如果你把它在我们家屋檐下做的窝破坏了，明年它就不会来我们家做窝了，它会记仇哩。要是我们好好地保护它的窝，等明年春天一到，它就会带好多的燕子来我们家传递消息，告诉我们该开始下种、忙农活了。”

        ······

      外婆从未进过学校，但总以她的生活经验尽可能的为我解决疑惑，尽管有一些当年外婆给的回答有误，也有些是我长大后才渐渐明白过来的。小时候，我觉得外婆那里有我想要探索的一切奥秘，她就是一个有着无穷能量的超人。白驹过隙的光阴让我慢慢长大，而外婆渐渐老去，终于我知道的东西比她的多了。也许我应该像她以前给我解释问题一样，耐心地告诉她我所知道的新鲜事物。

        “外婆······”一看，外婆不在我身边。原来我沉思的片刻，一不小心又将她落在了后面。

        人家都说小脚走路才慢，外婆的脚可是双大脚啊！

      小时候带我去看电影，外婆都是背着我，风风火火的走在别人前面，每次都能抢到前面的好位置。半夜口渴醒来，迷糊中叫着“外婆，我想喝水”，只听到一阵拖鞋声响，水就送到了嘴边。逢年过节，大家都去外婆家的时候，“外婆，给我拿点花生。”“妈，替我装点酸菜。”“姨，给我递把椅子。”······外婆总是不停的应予着，然后在房里飞快地穿来穿去。她待人特别和善，邻居们有事也都爱叫她帮忙，她总会第一时间赶到。打点家里的饮食起居，给鸡鸭喂食，去湖边放牛，到地里劳作······她就像匹永远不知疲惫的马，每天在乡里的那片土地上奔跑······

        她的步履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蹒跚了？她的背怎么这么驼了？她的头发怎么一片斑白了？我太忙了，忙着功课，忙着交朋友，忙着思考该玩什么，忙着考虑有哪些好吃的没品尝······忙得都没时间注意我身边的这位老人。

        “外婆······”我大喊了一声。

        “就来就来！”外婆连声应着，并急促的追上来。我的外婆，竟又以为我在催促她快点走。我迎上去，双手紧紧地搀扶住外婆，陪着她，慢慢地走······

注:这是一篇关于回忆的文字。如今我27了，印象中我的外婆就那一次去过城里。所幸，现在的她依然健朗的守护着她这辈子挚爱的土地；所幸，每次去她家依然能听到她念叨的妙语；所幸，我已长大，外婆仍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