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味无穷、极索玩味的《红楼梦》
“红学”一词,出现得很早。在《八旗画录注》中就有记载,“光绪初,清朝士大夫尤喜读之(指《红楼梦》),自相矜为红学云”。从那时起,一直到今天,人们仍然对《红楼梦》充满浓厚的兴趣,不断对其进行研究和考证,并涌现出许多著名的红学家。
俞伯平曾执教于北大、清华,与朱自清等人共同创办《诗》月刊,同时,他也与胡适并称“新红学派”的创始人。周汝昌更是被誉为“红学泰斗”、新中国红学研究第一人,是考证派的主力和集大成者。刘心武不但是当代著名作家,同时也是一位红学研究家,他在《百家讲坛》的讲座大大促进了红学的普及和推广。
一部《红楼梦》能在历史长河中如此经久不衰,这本身也说明了它的艺术魅力。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正是《红楼梦》的这一“味”,吸引着后世的人们不断去追寻探索。就像神秘人“脂砚斋”在批语中透露的,“看官闭目熟思,方知趣味”。
但是这“味”,也并非晦涩难懂,让人不得亲近。从字面上看,《红楼梦》是一部人人都能看懂的白话小说,所以在流传之初就家弦户诵、妇孺皆知。整本书,大到主题思想、人物的好坏、事件的性质,小到一个人名、一个酒令、一个剧目,都含蓄有味。
同时,《红楼梦》中的“味”有深有浅、层次不同。读者因为文化底蕴、分析能力各不相同,故而能领略的深度也不尽相同。虽然每个人都能在不同层次收获到自己的“趣味”,但想要品味更深一层,则需要加强文化素养、增加人生阅历。
著名红学家曾扬华教授所著的“红楼”赏析作品《末世悲歌红楼梦》,集中梳理了《红楼梦》中的人物与情感,探寻了书中的繁华幻灭、逝去的哀伤、青春的孤独寂寞与彷徨。这部作品篇篇短小精悍,让人读之可亲,思来有料。借助曾先生的解读,我们也能进一步体会其味无穷的《红楼梦》。
《红楼梦》中,曹雪芹的笔法三昧
脂砚斋一再提及,《红楼梦》中无一处闲笔。就连书中人物的姓名,也是大有深意。
有些人名比较好理解。比如,贾政身边常围着的三个清客,分别叫詹光(沾光)、单聘仁(善骗人)、卜固修(不顾羞);贾芸的舅舅待人刻薄,曹雪芹就给他起了一个卜世仁(不是人)。如果联想到这些人的身份和所作所为,就会不禁让人会心一笑。
此外,荣国府的银库房总领叫吴新登(无星戥)。再联想到,那时称重的衡器,就是依靠戥子和准星来确定具体数额。一个“无星戥”,贾家如何不败。
至于林黛玉的大丫鬟紫鹃、薛宝钗的大丫鬟黄莺儿,两人的名字也值得一思。
“杜鹃啼血”,预示着黛玉经常哭泣,最后泪尽泣血的命运。而在《春怨》中,有诗云“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这首诗讲的是一个妇人思念远方的丈夫,但黄莺的啼声让她在梦中惊醒,无法与丈夫相见。薛宝钗的未来,就像这个妇人一样,与丈夫分别、好梦难圆。
除了用词谴句上的寓意,曹雪芹还时常好说反话。他从不把自己的意见直截了当灌输给读者,而是让读者“细按则深有趣味”。所以,非得反复研读、细细琢磨,才能真正理解作者的意图。
书中提到贾政是“自幼酷喜读书,为人端方正直”,通篇的赞扬之声。但是他只是熟读八股文,其他一概不感兴趣。他为维护礼教,恨不得亲手打死儿子,全然一副凶狠残暴的嘴脸。
再说贾政的妻子王夫人,也是“心肠慈善”的好人。但她逼死金钏和晴雯,逼得芳官几个姑娘遁入空门。王夫人只欣赏“贤袭人”,但袭人的行为完全就是“西洋花点子哈巴儿”。
对于贾宝玉,书中的男一号,曹公却对他处处贬损。从开篇评价的愚顽、乖张、无能,告诫世人“莫效此儿形状”,到后来给他起的外号“混世魔王”、“无事忙”。对此,脂砚斋有言,“通部中笔笔贬宝玉,语语谤宝玉”,但贾宝玉却是曹雪芹心中的宠儿。
曹公在《红楼梦》中,不仅好说反话,还总是伏线千里。许多地方必须读到后面,再翻回前文,才能体会其中的深意。
书中,薛宝钗素以清淡简朴闻名,作为一个貌美的少女,却不喜梳妆打扮,就连住的闺房都空荡荡像个“雪洞”。薛姨妈说女儿不爱戴这些花儿朵儿的,才特意让周瑞家的把这些样式新颖又轻巧的宫花,送给各处的姑娘们。
但是后来,我们发现同样是这个薛宝钗,却把象征“金玉良缘”、沉甸甸的金锁整天吊在脖子上;元妃娘娘赐的,只有她和宝玉独有的红手串儿,紧紧箍在手腕上。这时,再回想起她之前“远着宝玉”、“不喜打扮”的做派,就更能增加对薛宝钗微妙心曲的理解了。
也难怪脂砚斋经常评道,“不见后文,不知此笔之妙”。
末世悲歌《红楼梦》
曹公的笔法三昧,除了为增加艺术创作的效果,是否还有别的原因呢?
当时清朝宗室有一个人,叫永忠。他写过三首赞《红楼梦》的诗,之后又有一个号“瑶华道人”的人给这些诗写了批语,“第《红楼梦》非传世小说,余闻之久矣,而终不欲一见,恐其中有碍语也”。
瑶华道人对《红楼梦》很向往,却只能一闻,却不敢看这部书,因为担心书中有犯忌讳的内容。但他却评价永忠评《红楼梦》的诗写得“极妙”。可见,这个“闻”的程度也一定是不俗。
这两人具体是什么身份呢?永忠是康熙第十四子的孙子。在九子夺嫡中,第十四子与后来的雍正皇帝争夺最为激烈。这个“不欲一见”的瑶华道人,是永忠的叔父。这两人的出身,注定他们都是极富政治头脑的人。
有此可见,在曹公的各种笔法背后,这部表面看来不过是爱情小说的《红楼梦》,远不止那么简单。
曹雪芹在著《红楼梦》时,正值几千年的封建经济母体内已经出现资本主义经济的萌芽。封建社会“天不变,道亦不变”的僵死状态受到严峻冲击。在一些敏感的知识分子脑海中,升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甚至是无名的恐惧。
此外,封建统治者带来的政治黑暗、官吏的空前腐败,更促使人们的意识发生了明显变化。
明清时期的很多哲学家也表达过自己的看法。王阳明曾发出感慨,“盲夫驾败船于颠风巨海中”;王夫之、黄宗羲也惊呼“天崩地解”。从明末清初起,人们似乎是不约而同地对他们所处的时代给予了一个专门的称呼——“末世”。
而曹雪芹心中,正是要写生于末世的“末世人物”。
从开头的《好了歌》,“可知世上万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再到十二衩的判词,说王熙凤“凡鸟偏从末世来,都知爱慕此生才”、探春则是“才自精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而脂砚斋也在评语中,多次提到“可知书中之荣府、贾府已是末世了”。
曹公一次次将“末世”的感慨,融入《红楼梦》中,这不是对某一王朝改朝换代的惋惜,而是对整个封建制度濒临灭亡的悲叹。而这声来自历史长河深处的悲叹,历史愈长,悲叹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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