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60年(也就是甘露五年五月)的一天傍晚,洛阳城突降急雨,历史在这一天的最大落笔不是洛阳城的这场暴雨,而是发生在皇宫中的一场政治风雨。雨点由疏转密,天空一片灰暗,间或有雷霆闪电。与宫外噼里啪啦的雨声相呼应,皇宫中也是一片鼓噪,人呼马嘶,兵器相交。原来是魏帝曹髦“见威权日去,不胜其忿”,决定出宫亲手杀掉权臣司马昭。曹髦带着冗从仆射李昭、黄门从官焦伯等宫廷侍官下了陵云台,穿上铠甲,挑了兵仗,集合宫中士兵,要出讨司马昭。侍中王沈、尚书王经、散骑常侍王业赶到,小皇帝对他们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我不能坐着等待废黜之辱,今天要亲自率领着你们,前去讨伐他!”王经等人遂劝阻,但无奈曹髦不听。于是王沈、王业马上去报信,王经待在原处。曹髦毕竟太“嫩”了,力量对比如此悬殊,唯有经过精心阴谋,突然袭击,或许还有侥幸成功的一线希望,怎么能在司马昭早有准备的情况下自投罗网呢?
却说曹髦拔剑登车,率领皇宫卫士与奴仆、侍从等乌合之众数百人,擂鼓呐喊而出,直奔司马昭的住所。谁知刚刚走到东止车门,就被司马昭的弟弟屯骑校尉司马伷率军挡住了。曹髦的左右大声呵叱道:“皇上大驾在此,你们竟敢犯上作乱么?”皇帝毕竟具有相当的威严,司马伷的部众顿时一哄而散。曹髦等继续前进,行至皇宫南阙,又被司马昭的亲信中护军贾充率军挡住了去路。两军交战,曹髦亲自挥剑砍杀,并厉声喝道:“我是天子,你们竟敢弑君么?”贾充的部众不敢冒犯皇帝,打算后退。骑督成倅的弟弟、太子舍人成济问贾充:“情况危急,怎么办?”贾充恶狠狠地说:“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司马家如果失败了,我们这些人还会有好下场吗?还不出击!”他对周围的士兵高喊:“司马家养你们这些人,就是用在今天的。今日之事,没有什么可以迟疑的。” 这是一个明显的信号:杀!
成氏弟兄俩冲上前去,曹髦喝道:“放下你们的武器!”士卒们都将武器扔在地上,成济却冲上前去,挺矛(一说是刀或戈)直刺,总之利刃从曹髦的前胸直透后背,可怜曹髦顿时死于车上,年仅20岁。曹髦利用皇帝的权威、高贵与尊严来捍卫皇帝的权威、高贵与尊严。他失败的最大原因就是太看重皇帝身份本身了。这位被钟会称为“才同陈思,武类太祖”的小皇帝以这种罕见、却可以理解的高贵而又屈辱的方式,结束了自己年仅20岁的生命。
且看司马昭于曹髦死后是如何表演的:初闻凶讯,司马昭“大惊,自投于地”。接着他进入皇宫,召集群臣开会,他的叔叔、已经82岁的太傅司马孚“枕帝股而哭甚哀”,尚书左仆射陈泰(字玄伯),也悲恸异常。司马昭流着眼泪对陈泰说:“玄伯,天下人将怎么看待我啊!”(司马昭所谓的天下其实是指天下的世族大家们,没有权臣会对普通小百姓的感受投入过多的关注。东汉开始兴起的世族势力在三国曹魏时期得到了膨胀,他们拥有强大的政治经济力量,一些家族世代垄断某些官职。司马家族本身就是大世族,又是依靠北方世族的支持上升起来的政治势力。现在小皇帝暴亡,而且是被自己间接杀死了,世族大家们怎么对待这件事,司马昭心中没底。)陈泰答道:“惟有腰斩贾充,还稍微可以谢一谢天下人。”司马昭沉吟良久,道:“卿更思其次。”陈泰毫不客气地说:“但见其上,不见其次。”话已经说得很明白:真正追究下来,你司马昭才是弑君的罪魁祸首,还谈什么“其次”?司马昭默默无语。
这段对话发生在两个政治高手之间。司马昭开门见山地刺探陈泰对自己支持的要价。陈泰不追究皇帝的真正死因,只是要求杀贾充以谢天下。他要求杀贾充既是对曹魏王朝做个交代,也是寻求个人心理安慰。整个对话简洁而直入主题。但是贾充是司马昭的心腹,为司马昭冲锋陷阵,解决了不少难题,是有功之臣。更重要的是,贾充也是一大世族,背后有强大的靠山。杀贾充来掩饰自己的罪行对司马昭来说,代价太大了,他不想得罪这支庞大的势力。因此他不同意陈泰的要价,他还需要贾充这个得力助手,借助贾氏的势力协助完成代魏的过程呢!于是司马昭决定抛开陈泰,强硬摆平这件事情。他高声宣布:“成济弑君,罪大恶极,应灭三族!”
成济当时正站在司马昭一旁,可能还在想着自己会接受什么样的奖赏,万万没想到等来的会是这个结果。他当即急了,大声嚷起来:“成济只是奉命行事而已,罪不在我!” 可悲的奴才!或许他们自以为赤胆忠心地为主子解决了急难,主子定会不吝赏赐,扔给自己几根血淋淋的肉骨头,没想到迎接他们的,竟是致命的一刀!或许他们也应该没有遗憾,为主子解决急难嘛,即使献出生命乃至整个家族,又算得了什么呢?谁叫你在后台不硬的情况,又做了与自已身份不符的事了。在有些情况下,向领导请示汇报了,也会被出卖。可惜成济兄弟没有这么高的“觉悟”,据裴松之转引的《魏氏春秋》所载,成济兄弟不愿束手待毙,光着上身逃到屋顶上,并且“丑言悖慢”,想必是痛骂司马昭与他的高级奴才贾充吧?可惜这两个低级奴才觉醒得太迟了点。这时,另一群奴才为显示忠诚,乱箭齐发,很快就将成济、成倅兄弟射杀了。随后,成济全家因刺穿曹髦的那一矛当即被族诛了,一起陪死的还有尚书王经一家,罪名是没有向司马昭通风报信。
一个自觉不是怎么名正言顺的政权,对于“名”是相当敏感的,就像一个老骗子走在大街上,他感觉四周都是怀疑的目光。此时只好用杀戮来掩饰自已的“罪过”,转移公众的注意力,那管你这个奴才忠心耿耿呢?必须承认,司马昭对此事的处理并不完美。他以杀戮来掩盖弑君的真相,反而给人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的感觉。成济之死显示了司马氏政权的薄情寡义,也让一些低级的奴才们特别寒心,再有类似问题发生的时候,要么像司马伷的士卒们一样,一哄而散,要么在一旁大声吼叫,就是不上前冲杀。慢慢的一些投机者渐渐得到了重用,这也为晋国以后的乱相埋下了伏笔。成济的悲剧不只是个人的悲剧,也是历史的悲剧,后来的历史又不断重复着同样的悲剧,虽然表现形式不尽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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