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我床头的,是我的情人——如果没有搞错的话——年轻的样子,还有一脸皱纹的样子,都在一个表情中绽放。我不确定她的真实年龄。因为我有很多年没有见到她了。昨天的她和今天的她,似乎不是同一个人,但我知道她应该就是同一个人。可是她认识我,但不认识今天的我,但又能确定床上躺着的就是我。这一点是不同的,但谁知道呢?或许她也和我有同样的心境,她就这么定定的看着我,翘着一只脚,连一点儿失望都没有表现出来,这是让我最为失望,也是最为平静的原因。
有很多的话要说,也设计了很多的语言。但似乎一场梦一样,醒来之后便不知道有什么是可以说的。很多东西,在想象中是合理的,也是灿烂的。但如果要开口,付诸于文字,就显得荒诞了。这就如同理想和现实的关系。死去,或者睡着,或者醒来,都是同样的逻辑。
正如你所知——你其实并不知道——我曾经是一名导演。导演的,是他人的人生。然后,大家嫌弃我,说我不懂得潜规则,一个女明星也不曾照顾。所以,注定不会有几毛钱的票房,也不会有任何剧本来找我。我说,我可是世界上最著名的大学的导演系毕业的。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太阳要落山,它自己的选择,而且这个趋势,不可逆转。好在明天它还会升起来。是不是一样的晴朗,后者有多管闲事的阴云阻挡一下,甚至有大雨倾盆,将太阳升起的演出搞砸,那都没有关系。我只是想知道,明天升起的太阳,和今天这个是同一个吗?真是无聊,是同一个又怎样,不是同一个又将怎样?
于是我躺在床上,决定窥探一下窗外的风景。几只鸟儿在聒噪。说实话,一点儿也不动听。作家们矫情,总是说什么“婉转。”那都是胡说八道。事实上,每个种类的鸟儿,叫声就那么几样,重复来重复去。隔壁老王就是一直鸟儿,招式没有变化。几百年了,作家们还一直欺骗自己,也欺骗别人。虽然拿了稿费,但上了隔壁老王的当。谁不知道啊?可活下去,似乎得有些理由,哪怕在下水道里,呛一口污水呢,也得一脸幸福的模样。
床上还有些她的气息,都快一天了,还是那么的清晰。我决定拿什么东西来清洗一下。必须的,有些东西留下痕迹,并不是美丽。可我明明知道,很多年了,都没有她的消息,那么,她的气息是从哪儿来的呢?可明明,她现在就站在这里,翘着一条大长腿,一只红皮鞋冲着我。真是不可思议。我让她出去散散步再回来,可她并不肯。
但她已经从我的视线中消失,我庆幸,但又惆怅。
一只老鼠从床下钻出来,什么世道啊,老鼠竟然敢和我对视。这时候,我却软了下来,想请它原谅,家徒四壁是我的错误吗?不,关键是我连一只老鼠都不敢面对——那可是一只在战场上打败了叫春的猫儿,立下大功的老鼠啊。可它并不想原谅我,只是想和我对峙一个白天,试图证明什么。我决定给它机会,面无表情说了声“呸!”于是它悻悻地走了,拉下一粒干屎。
外面在下雨,雷声并不是很响亮,但闪电的闪,非常锐利,像一把杀猪刀。雨声很无聊,一忽儿响在车棚上,一会儿把树叶儿的哭叫声调戏一下。真的,这是一种和谐,犹如烧烤摊上,一只手摸上了一颗小葱,或者一抹绿色。总之,有些欲望是要发作的,你说这不可以。关帝庙里的周仓冷笑了一下,把青龙偃月刀从左手换到右手,又从右手换到左手。他妈的,他说:我想发个微信,可总也掌握不住平衡。美女和野兽,抖抖索索,拍成了同一个人。真没劲。关老爷一脸严肃。他知道,明天的香火,依然缭绕不绝。三结义这么多年过去了,曹操这个从华容道苟且的家伙,还想着我的过五关斩六将吗?其实,记仇肯定是记仇的,关键是我装孙子装了这么些时候,他很不好意思说出来。
往事不堪回首,今天且装孙子。
楼上有个人在发牢骚,说是想跳下去,但实在没有勇气。世界怎么这么残酷呢?想好的去死,本来以为是那么简单嘎嘣脆。可一见到三层楼的高度,就眼晕了,下面还有一个腆着肚子的壮汉。如果下面是一辆汽车就好了,这样不用偿命,尽管死了就死了,可还有九族呢。实际上,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还知道疼。活着很疼,死了更疼。生死之间,就是人生,可人生也是疼。——真是个懦夫,赶紧下来得了。
早点摊上的油条香味飘来。小刘收养的八个孩子,围绕着油锅捉迷藏。小刘说:你们这帮小崽子,再找不到亲人,我就把你们扔到油锅里去。孙二娘在角落里嘿嘿笑着:这小子,还真有点我当年的爽快劲儿!孩子们还在捉迷藏,其中一个,把一口唾沫吐到油锅里。滋啦啦•••••“来一碗豆浆,再帮我倒一碗,祭奠一下青春。张二爷一步三摇,一只眼睛睁着一只眼睛闭着,间或打个趔趄。“别逗了,我还不够倒的呢。”小刘愤愤然,呼啦,把一桶的豆浆,全部倾进了花坛里。里面正在照镜子的几只野菊花,顿时喜笑颜开,更加弄姿搔首。牡丹花则跳了起来,抓住了一阵风的尾巴,在空中转了几个圈儿,不见了身影。
张二爷说,“算你狠,明天我再来,后天我还来!”
那个喝醉了酒的家伙,已经躺在那儿好几个夜晚了。一本《论语》盖在他的脸上,让他的卧姿显得尤其庄严。这本书可以值很多钱,可以买下一个城市——上面有于小姐的亲笔签名。——可这小子就是不答应,宁愿天天乞讨过活。市里的大爷们很仁慈的发出通告:谁敢给他一碗酒,就给他娶十个老婆,生一百个娃!这下,就诞生了最美丽的风景线,最值钱的东西压在最不要脸的脸上,看上去,是一出莎士比亚的喜剧。可这家伙竟偶然会吆喝一声,如同地狱里发出来的忏悔:打两角酒,切二斤牛肉。现钱?老子没有,等着烧纸吧。
真是咄咄怪事,市场经济,法治社会,竟然没有现钱?大伙儿都说:某些决定,真是英明无匹。
我为什么要关心这些呢?那条船快到到岸了。船票都让我攥在手心里,快看不出光鲜的原型。我要走了,带着几片苟延残喘的云彩。云彩这东西,这是好,你如果对它撒几个娇,它就变成一首诗,钻进你的行囊,陪你走遍天涯海角。如果走运,还能碰上一个女皇帝什么的。吴承恩这家伙,愣说所有的女皇帝是妖精变的。听他的话,就错过了艳遇。没关系,放下诗歌,立地成为女皇的男人。云彩很多很多,变化无穷。这个天空,是属于有想象力和有魔力的生命的,哪怕是干涸与困惑纠缠在一起。哪怕是你想占有什么,或者杀死什么。没关系的,车到山前必有路,女皇在招呼我呢:御弟,来呀~~
我承认我的不专一。对于我来说,时间既是短暂的,又是漫长的。你想,对着情人,你总不能不等着她化妆吧,你总不能不让她哭几回吧,你总不能让她把内衣脱下来,赞美一番,然后帮她慢慢穿上吧。可是你心里此事明明在想着另外一个人,那个给你一巴掌之后,哈哈大笑,然后给你一个地址和电话的人。是的,情人在洗澡。长江黄河都在流淌,流水和尿都在往东或者往西,自由自在,谁也没顾及我的感受。明明一切都在发生,可一切似乎都没有发生,这又算什么呢?
已经答应朋友,今晚要写一封信。马路对面邮局已经关门歇业好多年,已经变成烧烤摊了,在邮局门口卖报纸的老太婆也早死了。可是我还要写,这封信,说是写给朋友的,不如说是写给门口他养过的那条狗,名字叫做“亲死你”。朋友吃东西喜欢和人打赌比赛,这个毛病,我记得清楚。我想安慰他,可是不行。谁也没有这个权利,可那条狗很讨厌,它竟让同意让我安慰它。对一条狗妥协,我们竟然沦落到这个境地了。这可是一封信啊,人间的信,不可言说的秘密,我不能容忍给畜类。但你告诉我,写给谁呢?无论给谁,必须写,写下来再说。
我把所有的思索,都交给一把水果刀,希望它给我切割成脉络分明,可以慢慢享用的毒药。可是,水果刀跟我要一万块钱。我说你要钱干什么?你猜它怎么回答:不干什么,就是要钱。你给我钱,我就会行使一把刀的使命,把你的思索分成均匀的砖头块,砸到那些歌声,还有疯人院的舞台上。我说,你还是先砸自己把,你才是疯了,一把水果刀也贪婪成这样,是不是忘记自己是谁了。但我还要给你一个点赞,有些特定的情况下,疯了是一种高尚的事情,尽管你的表现并不能让我满意。这个点赞你别不当回事,你同意吗?
水果刀露出谄媚的笑,慢慢扭曲身体,流淌,变成一道金色的液体,渗入地下。它是否还有同伙,在哪儿埋伏,准备干什么,真叫人摸不透。
这一天下来,我似乎战无不胜,但又屡败屡战。只有一件事情还没有处理好:情人在站在眼前。我有点不认识她,可她认识我。她从若干年的一阵春风里逃了出来,找到了我。
我想睡觉,只有睡觉,才能找回正常的秩序。睡觉是记不得的一种真实,情人总是在我的梦中出现,然后倏然不见。然后又站立在我的床头,抬起一只脚,让我看那只红红的皮鞋。她说,这是你答应给我定做的,可是你没有兑现诺言。我只好找臭皮匠做了,就当是你给我做的吧。可你给我个解释行吗?
我无言以对,正如我从来看不清她的模样,索性继续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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