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言叔夏的散文像是场无言的对峙。她牵着一匹骆驼沿着海岸线缓缓走过,我与她始终保持着一支笔的距离,在她身后的海滩上试图破译那些脚印般深深浅浅、自顾自地在纸面行走的密码。
《白马走过天亮》中的文字像密码也像诗歌,也像是阳光下的八音盒脆得掷地有声的旋律。层层叠叠的意象,梦与现实重叠渲染的镜头,你需要很努力地调动想象力来跟上她叙述的步伐。于是读着读着,就渐渐回到了少年多梦的时期。那个夜色中掀开窗帘向外望去就能看到背负满月在云中泅游的巨鲸的年纪,那个忧郁时房间里会出现眼中落雨的大象的年纪,那个想象无根无芽无端茂密生长,把荒芜的房间装点到花团锦簇的年岁。
在无垠的想象中心,包裹着言叔夏极透明极坦诚的眼,她就是用这双眼审视着自己也审视着周遭的一切,时时刻刻。伤痛、苦闷、寂寞、不安、警惕,在她织就的视野中,过去的记忆占据了很大一部分的现在。欠债逃家的父亲,未婚先孕的妹妹,十二岁起就关进精神病的叔叔,一度想要带着她跳海自杀的母亲,自卑无处安放的局促青春。原生家庭的不愉快如同大海,如她写到的:“沿途永无止境的海岸公路,大海一直一直跟着我们。”十年间,从花莲到台北,“离开之后才知道海不会一直跟来”。她却开始梦见海,一遍又一遍地梦见跳海的女人。海不是紧追不舍,而是随着她的步伐一路航行。记忆与意识交织,她记得母亲在海岸泪流满面地说,跳下去就可以变成鱼呀。她希望海能航行到马纬度无风带,渴望在这个纬度能把那些无力承载的沉重旧事像马匹一样扔进海里,然后看着它们变成一尾一尾的美人鱼。
不过还有房间和写作这件事情,那间几乎穿着在身上的亲密房间,和房间一样包裹着她,能让她安放精神世界的,叫做写作的事情。写作和一切都没关系,文字是她用来铸造用来抵抗虚伪抵抗谎言的房间的砖石。在文字里。她把作息安放在时钟的另一面,她喝很多水把自己变得透明。
与热闹失之交臂,与世故保持距离。“隔着落地窗玻璃,巨大的黄昏崩落下来,城市的底部,那些屋瓦那些细小宛如肠道的道路,竟面得如此粉身碎骨。”“屋外是繁弦流过的城市闹区。衣着美丽的善男子善女子翩然过街。敦化南路上的车流老是在下班时间阻拦我,有时我激昂地想,这些事物与我是什么关系?我与这个城市又是什么关系?凭什么它们可以这样无礼地穿过我?”她敏锐而警惕观察着周遭的世界,进而从自己与世界的不同中剔除杂志、提炼自我,一笔一画为纯真塑造金身。字字句句如短歌,落入眼中,有氤氲墨色,有寂寂余音。
言叔夏一路前行,一路用文字把自己的心擦得极亮极亮,亮到能照出自己的样子,亮到拒绝蒙尘,拒绝出售纯真,拒绝缴械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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