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考场里,守着被我监考的十九个学生。这是期末考试的最后一天,也是我的最后一场监考。我没想到自己会被安排到这样一个考场来,原本30个考生已流失近半,留下来的,也是不得已在这里耗时间混日子,等待他们的是早已被注定的结局。
这一场考英语,对这些孩子而言,英语就像天文数字一样讳莫如深,他们听不懂,学不会,读不出,也写不上。于是他们集体罢工,强撑着听完听力就全部趴倒了。最前排的那个孩子起先在强忍,后来终于忍不住,头一歪就睡着了,很快打起呼噜,每一声都拖得极长极慢,还在末尾处拐个弯儿,像单调重复的乐曲。其他孩子都被逗笑了,他却一无所知,极享受的酣睡着,口水从嘴角流下来,打湿了卷面。我有好几次想过去把他喊醒,却又不忍心打断他的好梦,所以只好作罢,任由他去睡。
中间最后排的那个女生带进来一瓶水,因为无事可干,她只好不停喝水,把个水瓶子打开又盖上,盖上又打开,钢化玻璃杯不停碰撞桌角,发出清脆的响声,不是音乐,是刺耳的噪音。我走过去提醒她要轻拿轻放,以免打扰到其他人,她不情愿地收起杯子,白了我一眼,似乎责怪我不该干扰她喝水,我无奈的摇摇头,转身离开。
考试进行不到四十分钟,这些孩子已全部放弃努力,个个百无聊赖的趴在桌子上开始睡觉。中间第三排的那个少数民族学生是我们办公室的常客,平日不作为,一到考试,则准时准点进入考场,用他一本正经的态度表明自己的立场:不管学的咋样,考试是一定不能错过的,至于能考几分,那就不需要考虑了。此刻,他坐在考场上,两眼左顾右盼,找不到可做的事情,就开始在试卷上画画。他画的是一支枪,长长的枪口,孤单单的不知该指向何处,像他茫然的目光。在此期间,他无意中一蹭,鞋底与地面摩擦,发出尖厉的一声,在寂静的教室里老鼠一般极速穿过,又迅速消失。这一声让他找到了新的乐趣,他开始不停变换角度,玩起了脚擦地板的游戏,声音起初杂乱,很快就有了规律。这当然是不允许的,我望着他,手指着他的脚,用眼神暗示他停止。他停下了,坏坏的笑一下,趁我不注意,又发出短粗的一声,似乎在向我示威,又好像是故意在戏弄我。如此反复几次之后,才彻底停下来,趴下睡了。
抬眼一望,教室里一片死寂。没有一个孩子在面对试卷,因为都不会,他们连作弊的心思都省了,无一例外的选择放弃,开始坐等考试结束。我走到一个已睡了很久的学生面前,拍拍他的头,想叫醒他。也许是睡糊涂了,他不耐烦的把我的手扒开,不肯起身,其他学生笑了,他才坐了起来。我发现他的试卷上除了考试信息,再一个字没写,就问:“题要做在答题卡上,你一个也不会吗?”他不耐烦的盖上卷子说:“交卷前我给你编完就是了。”说完,就又睡了。
考试结束前半个小时,我开始不停在过道巡视,检查学生试卷,提醒孩子们抓紧时间做题。可是很遗憾,没有学生对我的要求做任何回应,他们彻底放弃的态度让我开始怀疑自己存在的价值。他们的表现刺痛了我敏感的神经,感慨万千的同时,我想到我们的教育。
不得不承认,教育不是万能的,尤其是面对那些已经麻木不仁的后进生,我们的教育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只是仔细回想,我们不确定他们何时成了这个样子,等我们发现时,他们已无药可救。他们生来如此吗?从一进校,就跟不上趟子,从一开始就是后进生?似乎不是。当我和他们的父母交流的时候,他们总是说:“这孩子以前挺好的一个孩子,不知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起初不是这样,后来就成了这个样子,那么,是谁让他们变成这个样子?是他们含辛茹苦的父母,还是我们苦口婆心的老师?从内心深处讲,没有哪个父母愿意放弃自己的孩子,也没有哪个老师愿意放弃自己任何一名学生,可是,当我们一次又一次的教育没有效果时,我们便无一例外地选择了放弃,即使口口声声表明不会放弃,但事实上,除了不停指责、批评甚至讽刺挖苦外,我们能耐着性子说教、指导,不厌其烦激励的时候少之又少。不断的接受批评和指责,让这些孩子失掉自信,起初会做一点努力,但久而久之,就连努力一下都没有勇气了。从这个角度讲,绝大多数后进生不是生来就差,而是在他们学习遇到问题时,我们为师者没能及时帮他们把问题解决掉,非但没有帮他们,很多时候,我们在他们最需要鼓励和安慰的时候,我们忽略了他们的需求,用极不耐烦的态度否定了他们,甚至向他们宣判了死刑。事实上,没有哪个孩子愿意做后进生,成绩再不好的孩子都渴望成功,渴望被关注,渴望得到老师和家长的认可、鼓励和安慰。但是很遗憾,我们没有那么多耐心,所以我们决绝的丢下这些孩子,让他们越来越缺少自信,最终放弃了自己。
不是吗?所有不优秀的孩子都是被放弃的孩子,而放弃他们的恰恰是我们老师。忽然想起鲁迅在黑暗的夜里发出的那声呐喊:救救孩子。此刻,面对这些已“无可救药”的孩子,我多么想对所有的教育者也说出这句话:救救这些孩子,他们原本可以比现在好很多,他们的父母不愿放弃他们,我们更不应该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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