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华伊始，你却弃世当蛇王
作者∣花间一壶酒醉（齐帆齐写作营成员）
我十二岁的时候，他十七岁。
他少年时期生得明眸皓齿，皮肤白皙，笑起来脸上有两个很深的酒窝；头发乌黑浓密，动起来很是飘逸，但是后脑生得扁平，被大人戏称是“没后脑的”。
此时，他抓着牵牛绳，使劲用小树枝抽打他家牛的嘴巴，那头健壮的黄牛又忍不住偷吃别人家的庄稼了，那牛被打得直往后退，拉扯中，他的脚背被牛踩到了，疼得他呲牙咧嘴。于是，那头牛换来的是更狠地抽打。
那少年是我堂哥，小俊，在家排行老二。
小俊读完小学六年级，就没再去学校了，因为他身体有恙，常常会发病，一发病就口吐白沫倒地抽搐。
有一次在玩耍时，我又看到他倒地，急忙跑去找大伯，语无伦次地说“他摔倒了”。大伯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跑到他面前，按住他动弹的身体，抱着他的头，话语柔绵地安慰他：崽，没事的，没事的……
好在，几分钟过后，他跟没事人一样又爬了起来。
我问他，摔倒的时候自己有感觉吗？他说有，发病前是有预兆的，发病的过程没有知觉，所以清醒后就很疑惑自己为什么躺在地上了。
图片
即便如此，他依然是快乐的，在家也是最勤快的，是干农活的好把手。
每天清晨，村庄醒了，我们也跟着醒了，太阳还没升起，露珠还挂在小草枝头，我们这些小孩就要出去放牛了。
每家每户都有两头以上的牛，如果大家同时把牛从牛栏里放出来，整条路都是浩浩荡荡的牛群，牛叫声此起彼伏。小俊偶尔也会顺便把我家的牛放出来，然后在桥上唤我，叫我麻溜地出来。
我们把牛放到沿河的下游深处，那里没有稻田，只有高坡和草坪，把牛放在那里任凭它们吃草，我们也就可以自由自在地玩耍。小俊喜欢玩扑克牌，每次出来都会随身带着，玩输的人要起身巡逻，看一看牛是否全部都在，不在的话要去找一找。
扑克玩累了，我们会玩别的项目，比如用一根手指向上顶一根小木棍，看谁顶的时间长不掉下来，我一顶就倒，小俊玩几分钟不掉。
他还自创了顺口溜来调侃人，别人也学他，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的互睬，引得我们看热闹的人哈哈大笑，笑声回荡在空谷，久久不散。
在那个年代，重男轻女，无一例外地在上一辈人的观念里根深蒂固。谁家有儿子就牛得不得了，要是有两个儿子以上的，更是在村里趾高气扬，横着走路。小俊上面还有大哥，本来就性格强势的大伯母，在村子里说话的嗓门也就异常豪恣。
强势泼辣的母亲，儿子的性格多半是比较温顺的。小俊是两个极端，对待家人，性格温顺知礼；对待外人，打架斗殴的事可没少做，在不了解他的人眼里，他就是个“猛子”。
当然，因为大伯母的强势，妯娌关系也不太和。还因为我母亲生的是女儿，也就是奶奶口中的“赔钱货”，所以我们在无形中也会被打压。
孩子会在行为上模仿大人，所以在我们还小的时候，都不太理睬对方。直到后来，随着我们慢慢懂事，关系才变得越来越好。
我可以挽着他胳膊走路，他背着我过河。甚至有一次，我不小心用玩具枪打到他眼角，但我战战兢兢地没有等来他的挨骂，反而是他边流泪边说没事的安慰。
他就是一个外表强悍内心柔软的人！
我刚成年那会，因为对自己身高很自卑，小俊就常对我说“有志不在身高”，“人矮志要高”，那时我把这话奉为至理名言，同时也暗暗对自己说，等我赚到钱一定要带他去治病。
小俊没事的时候，喜欢翻阅一本很厚的字典，认得很多生僻字，也喜欢练字，每次我从他家门口过，他都坐在桌前一笔一画地认真写字。
他还喜欢打牌九，那些黑底红白花点，是村里老年人最喜欢玩的娱乐项目。于是，他就经常扎在老人堆里，桌上放一空碗，手捏着骰子往碗边一碰，骰子就在碗里嘀溜转几圈，点数落地，牌一出，一玩就是半天，乐不思蜀。
他还喜欢乐于助人，看到路边挑担子的老人，他会上前把担子接过去。村子里的老人无不对他竖起大姆指，逢人说话也是“我家小俊，我家小俊”地叫。
他还有一个爱好，然而这个爱好，却让他的生命定格在那最美好的年纪。
90年代末的农村，信息还是很闭塞，村里出去打工的人也比较少。青壮年如果想增加收入，要不学点泥瓦技术，要不全靠家里多种几亩稻田，或者家里多养几头耕地的牛，又或者，一到冬天，就去山上多收点可榨油的茶子球。
农村人坐山吃山，那会还没有出禁令不准上山打野味。村里有的人持有火铳，要是在玩耍间听到山上传来“嘭”的一声，便知道准是哪只野猪或野兔不长眼了。
小俊胆子大，他也喜欢往山上跑。他没有火铳，只在腰背别一把柴刀，带顶草帽就出门了。
在炎炎夏日，蛇是常出没在人们视线的动物。
记得那时我家屋后有一大片竹林，因为这片竹林，有几次还差点跟蛇来个亲密接触。
一次在晚上九点多，我看完电视起身去上厕所，正迈步到堂厅，就看到一条蛇盘在电灯底下，而我的脚差点就踩上去了，吓得我话都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撒腿跑回屋抓住父亲的衣角，拽他出来指给他看。
大人见到蛇是不带怕的，他甚至有点兴奋，用木叉子叉住蛇头，抓住蛇的七U，提到半空一看，是条小蛇，然后放进酒瓶子里，听说蛇泡酒，吃了大补。
还有一次我和母亲在厨房吃饭，见一条大蛇在墙上爬行，把我们也吓得跑出厨房，半天都不敢进门。当我们壮着胆子再进去，蛇已经不见了踪影。第二天母亲剁完猪草，把猪草捧了放滚水锅里煮时，一条蛇从锅里噼噼叭叭把热水溅有房顶那么高。
几次的惊险经历，从此加深了我对蛇的恐惧。
小俊却敢把蛇拿在手里把玩，这蛇在他手里就跟面条一样，一会担在肩膀上，一会缠在手上，把我看得心惊胆颤。他问我敢不敢捉，我害怕地摇摇头，他又鼓励我，让我摸一摸，我才敢用手指轻轻在蛇身上点了一下。
我问他哪里捉来的蛇，他神秘地向我招手，叫我跟着他去里屋，他打开一间放稻谷的房间，只见房里数条蛇盘圜在谷子上面。他说这些是他养的宠物，用来抓老鼠的。
他说，他有一次捉蛇，蛇爬得快，他也追得快，硬是从一个山头追到另一个山头。把蛇逼到一个洞穴里面。他一看，这个洞穴是一个下沉的墓，墓碑已经看不清字了，但是能通过洞穴看到里面有个发腐的棺材。蛇就钻进棺材里头了，他大着胆子把棺材盖移开一点，就看到里面一具只剩下骷髅的遗体了。
他说该遗体头边上放了一把梳子，肚子处放了衣服，蛇就盘在遗体腿上。他闭着眼睛，硬是把蛇从里面拖了出来。
听完他的经历，我们都目瞪口呆，很是佩服他的勇气。虽然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我总觉得他身上有股神秘之光，并对他胆大的行为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二十三岁的时候，他二十八岁。
随着年纪的增长，小俊发病的频率也增加了。
那种病在当时还没有什么药能控制。为了自救，他开始寻找办法。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偏方，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蝎子、蜈蚣和草药一起煎水喝，说是以毒攻毒。
结果是病情没有好转，反而使他的身体瘫软难受冒虚汗，在床上躺了好几天。
他还嘻皮笑脸地说，差点没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经历，致使他对生命有种无所畏惧的任性，以前他爱调侃别人，后来转而喜欢调侃自己。“不要跟我论明天，说不定明天我就死了”，他自以为是的笑谈，三番五次地破口而出，没想到会一语成谶。
二十一世纪初，村里越来越多的年轻人，纷纷南下或北上踏上打工之路。我也不例外，但小俊除外。
我毕业后选择了南下。那时在工厂里忙得连喝水的次数都很少，却在这样的忙碌下我接到了一个噩耗。
小俊走了。
挂完电话，我一直都不敢相信这事是真的。这怎么可能？他还这么年轻。
一定是搞错了。
后来一遍一遍地确认，才接受了事实，也从家人口中了解到了事实。
大伯作为赤脚医生，在另一个镇上开了间诊所，小俊也跟着去那边生活。有可能因为到了新环境心情好，或吃了什么好药，他身体状况得到了一些改善。
但他还是改不了闲不住的个性，一有空就往山上跑。
但是那边的半山腰，有个人工挖的池塘，那是以前别人造砖时遗留下来的。经大伯他们回忆说，小俊在池塘附近看到一条蛇，回来说是一条美女蛇，抓了几次没抓到。
他就天天跑去那守着，称一定要把它带回来。
抓不到就不要抓嘛，那么倔做什么，也不用让你父母看到你趴着浮在池塘水面上的情景呀，你在跟他们玩游戏是不是......
我一次次的幻想他当时摔落在水里的画面，这是多么让人痛心的画面。他当时在池塘边预感自己要发病的时候，是怎样的绝望，要知道，哪怕只是一点齐脚踝的水，都能使他溺亡。
或许冥冥中自有天意，天意自有安排，为他安排了这样一场邂逅。
或许他真的碰到了美女蛇，他们相恋了，带不回来她，他就留在了那。那是怎样的爱恋，让他甘愿放弃人世间，去当了蛇王。
花间一壶酒醉：一位不喜欢与人打交道的销售，二宝妈，生活一团糟的时候，需要文字治愈。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