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无比闷热的下午,鸟儿在树上有气无力地叫着,偶尔还伴随着犬吠,而阿强家正在上演着一场激烈的争吵。阿强红着脖子梗着脸,母亲气得发抖,她立在家门口的屋檐下,身子微微颤抖,低头喃喃道:“他以前很乖的,不知怎么变得这么不听话了。”
而她口中叛逆的儿子现在正独自坐在院子里生闷气,浑身散发“生人勿近”的气场,连一向爱蹭在他脚边撒娇的大黄也离主人远远的,静静地躺在墙根晒太阳。
这一场冲突源自于阿强突然提出,他明天要动身去广州打工了。母亲却死活不肯,她哭诉道:“他哪里是去打工,分明是进了传销的贼窝,都跟家里人借了多少钱。”起先家里人让阿强从广州回来,阿强死活不肯,他总是跟家里说“马上就能赚大钱了”,直到阿强他爸查出心脏病进了医院,阿强才匆匆赶回。
为了照顾父亲,阿强在家呆了近半月,如今父亲病情稳定,他再也按捺不住了,他坚信在广州再混几年,他一定能衣锦还乡。“开豪车,买洋楼,只要你们一心跟我混,两年内我们的投资一定会有回报,到时人人发大财!”他想起老板意气风华地站在讲台上,豪气冲天地许下“共同富裕”的诺言。台下的阿强对此深信不疑,老板让他多拉投资,他就亲朋好友挨个借钱,一开始老板还直夸他干劲十足,只是最近这两个月阿强能拉到的投资是越来越少,老板看他的脸色是愈发不好看,这不禁也让他心里憋着一口气。对于母亲把自己的工作当成是传销,他哭笑不得,只能把这种不解当成是乡下妇人的无知。母亲却是在儿子回来那一刻,便暗暗拿定了注意,这一次说什么也不能让儿子离家了,她须得把儿子这根线紧紧攥在手里,再也不能松开。
母子俩这场斗气一直持续到傍晚时分,沉沉暮色撒满了整个院子,阿强抬头不经意瞥见天边的晚霞,随后母亲在廊下喊他:“阿强,吃饭了。”阿强知道,这是母亲的一种示好。他不是个不孝的孩子,伤母亲的心是他不对,可母亲也在伤他的心啊,在老家他将一辈子发不了财,只有跟随广州的老板,才有机会飞黄腾达!可他明白,继续跟母亲僵持是没用的,他把气暂时压在肚子里,挪动着两条快要发麻的腿,缓缓地走向了饭桌。
母亲已经布好了饭菜,阿强不用细看也知道,桌上全是他爱吃的菜,连病歪歪的父亲也早在饭桌上坐好,前几日他还只能躺在床上吃些米汤稀粥之类的流食。阿强在父母殷切且讨好的目光下落座,母亲像待客一般,殷勤地给他夹了个肉丸子。阿强觉得这是他有生以来吃过的最漫长的一顿饭,以往爱在饭桌上唠嗑的母亲今天异常的沉默,她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默默地为他添菜加饭,静静地看他吃。
晚饭过后,母亲又开始收拾碗筷,忙上忙下,是父亲率先打破了沉默:“阿强,你就听你妈的话吧。”经过这一场大病,父亲苍老了很多,连说话也变得有几分吃力,他听到父亲颤颤巍巍地说:“我现在是不中用了,家里里里外外都靠你妈,你是时候回来帮你妈了。”在暗黄色的灯火下,阿强似乎隐约看到父亲眼角的泪光,他心中顿时一阵酸楚,父亲的确老了,他的脸色灰败,身体孱弱,原本像豹子一样的男人现在连只鸡都杀不动了。难道他真的要放弃“发财”梦,回老家守这一亩三分地吗?此时,他的手机屏幕亮了,那是老板发过来的消息:“你不想发财就算了,我们不缺你一个。”
这一晚注定是无眠之夜,望着窗外的朗月繁星,阿强不禁想起这么美的夜景只有在老家才能看到,可是美虽美矣,却没人能把那星星变成金子。在这样静的一个夜晚,阿强突然听到隔壁传来轻轻的一声叹息。原来父母也跟他一样,辗转难眠。不知怎么地,阿强有一股想要流泪的冲动……
第二天一大早,村里人看到,阿强戴着草帽,挽着裤腿,弯着腰,和母亲在田里下水稻,他们都说,阿强这回大约是真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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