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十六年,大周和匈奴的盟约终于结成,两国互通有无,结为秦晋之好。大周下嫁元成公主于呼和单于,再无战事。
此事了后,皇上心病已去,龙颜大悦。下令举国欢庆三日,特赦龙恩,民间不必遵循往日规矩,自在欢乐。
恰逢上元节,百姓更是劲头十足。街上张灯结彩,舞龙闹狮,灯谜诗会,车水马龙,好不热闹。这一日常年被拘束在家绣花念书的各家闺阁小姐,亦可随着父母兄弟在夜间出去逛逛。
常府内,常家大人常竹年四十不惑,当年聘的是徐府三房的大小姐。现已一儿一女,为人豁达宽阔,喜交结四方好友。
府内大公子今已二十岁,二小姐十六岁。虽然两个年岁相差不多,但大公子现在已然稳重成熟,翩翩佳公子,不似少年郎。平日最是宠爱这个小他四岁的妹妹。外面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一应全给带回来。这个妹妹简直被宠上天。
二小姐虽然哥哥十分宠她,家中父母也因只得这一个女儿,后面再无生养,也是十分宠爱。但这二小姐却是温和有礼,落落大方,待人接物也十分的妥帖。
反之,哥哥虽然现在成熟稳重,当年也是爬墙揭瓦没少干的。
今日大公子常松说要带妹妹常念出去逛上元节。这会晚间朦胧,快要点灯的样子方才从外面急哄哄的回来,一边拿水抹脸,一边问他的小厮墨竹:“二小姐准备好了没?”
墨竹上前把毛巾递给公子,一边回话:“早准备好了,刚才二小姐还打发人来问院里几个,看大公子回来没?”常松没再说话,赶紧的几步走进内室换了一身衣裳出来。就大步流星的往二小姐的院子去了。
二小姐常念这会正坐在椅子上喝茶。定定的坐在那里,脑子里估计是想些什么。
常念是个很平常的姑娘,就和其他官家小姐一样,每日里读书写字,绣花弹琴,然后再随着母亲各处看看,学着管家。以便以后找了婆家能不被婆家看轻。可她有一样与别的小姐不同,就是平日没事干的时候爱发呆。爱发呆原也没什么,姑娘家有了心事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她不仅爱发呆,主要是身上缺了姑娘家该有的英气。平日里也不爱玩不爱笑,竞像个三十多的大人。
常念自己也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也知道下人们平日背地的谈资。但她并不想理会。她只是觉得生活无趣至极,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东西。整日里不是读书就是写字,不是弹琴就是绣花,再不就是和母亲学管家。这些都没意思透了,可她知道,她不能说出来。
母亲平日里教她女子要知书达理,站有站法,坐有坐法,吃有吃法,笑也有笑法。吃要细嚼慢咽,不可食多啃鸡腿什么的就不要想了,两手和嘴油乎乎的,举着鸡腿也不雅观。笑要笑不露齿。不要出声。不论你是高兴还是悲伤或是愤怒都要露出大方得体的笑。不能让人家小瞧了去。
嫁人后要敬心服侍公婆,就如在家服侍父母一样。要尊敬丈夫,要宽宏大度,丈夫去其他人的房里,不能有妒心
诸如此类,她都觉得没意思透了。为什么对女子有那么多的要求,这么多干脆让神仙来好了。也不知道观世音菩萨当姑娘的时是不是也要学习这多,还不让她出门。
她平日虽温和大方,却是没个挚交好友。因此,有了心事也是埋在心里,不为外人道。
因今日是上元节,哥哥说晚间带她出去看花灯。她早早的吃了夕食,穿戴好了等着。这一等就到了夜间朦胧。对于上元节她是期待的,因平日里不让出去,今日可要好好玩一回。
她有一次偷听到下人们聊天,上元节可是个好节气。大街上热闹非凡,什么舞龙舞狮的,灯火花会,好不精彩。主要是这一日各家的姑娘公子都出来游玩,猜灯谜。有的乘此成了好姻缘呢!
对于丈夫,她有偷偷想过。她想,他是不是英俊潇洒的,说不定是个眼斜嘴歪的怎么办?不,不会的。官家小姐家里肯定会定一门郎才女貌的婚事,再不济,外貌面子上是得过得去的。
她又想着,我今日会不会就遇到一位风流倜傥的公子。他长什么,穿什么衣服,是不是会在我猜灯谜的时候出来。听哥哥说,有很多公子猜灯谜的。
常松过来就看的这样一幅画面。妹妹坐在椅子上吃着茶,只是这茶碗里已经没了茶,她还在端着,也不喊下人添茶,不知在发什么呆。她平日喜好一个人,因此下人都早依着往日惯例在外间候着。
常松把手窝成拳头放在嘴边咳嗽了一声,喊:“念儿”。常念方才发现哥哥来了。她起身给哥哥稍稍行了个礼,就随着哥哥一块出门。
门口车马早已备好。一路火树银花,树上都挂了红灯笼,周边吵吵嚷嚷的。很有过节的气氛,可常念却是淡淡的。
她撩开帘子往外瞅着,这处是大路,有很多车马和行人走着,她往前往后竞都看不到尽头,忽觉怅然。
她记得小时候也有一次,也是上元节出来玩的。哥哥开心的不得了,像个猴子手舞足蹈,不肯停歇一刻,叽叽喳喳的。她也是撩了帘子往外看,周围明明吵吵嚷嚷的。她却觉得安静极了。
就像每次去别人家做客的那种心境。
她充当一个乖巧懂事的女儿,听着周围的夸奖,她恰到好处的回礼。
常松看着妹妹沉静的表情,也是怅然。他这妹妹从小就聪明伶俐,乖巧懂事,可是这懂事好像过了头,也不像别人的妹妹吊哥哥身上要这要那,也从不撒娇。他有时也猜不着她的心事,无可奈何。
马车一路行过,到了人流密集的地方,他们就停了下来,下了车步行。常松一路拉着妹妹的手往前挤。真是车水马龙,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她一路买了个兔子灯和一个发钗。被哥哥拉着往前冲。只是人太多了,一个地方,哥哥穿过去,结果又来了人把她挡着,结果竞是滑脱了手,她根本找不着哥哥的身影,只好站在原地等哥哥来寻。
她等了一会不见人来寻,就往跟前的摊贩摊子上瞅,看他们卖些什么。
这是一个卖首饰的小摊,上面摆了花钿步摇金钗等东西。一位公子和一位姑娘正站在旁边挑呢!
听他们言语好像也是一对兄妹,妹妹缠着哥哥给她买步摇。
这位公子与妹妹俱披了一件红色的披风,煞是好看。在灯光下,显得公子越发貌白,整个瞅起来,也是温润如玉,翩翩佳公子,和哥哥不相上下。
他特别有耐心的看着妹妹左挑挑,右拣拣,然后目光对摊主含着抱歉意味,又对妹妹含着宠溺。
那一刻,她觉得这位公子好美,他的美和哥哥又是不同的。但她一时又想不出哪里不同,她一直就瞅着他,她感觉好像心里有什么感觉,但这又是陌生的感觉,也不知道怎么形容。总之,她的目光一直锁定他的每一个动作,有些离不开眼。这样瞧了大概一会,那位公子好像察觉了,转过头来,她顿觉有些羞涩,赶忙移了目光,恰好,常松找了过来,也就一起走了。
被哥哥拉着的时候她有些感觉,有点不舍,回头看了一眼,恰好那公子也挑完回身走看到了常念,他们的目光刚好交集上,然后就被常松拉走了。她再看这灯会就越发觉得没意思。她一直想着刚才的公子,更没心力。
再玩了一会子,常松见她玩兴不大,就打道回府了。
夜间睡下,她脑子里总是不自觉的浮起那公子的容貌身段。又想他可能是哪家的公子,在读书还是考中了功名,不知是否婚配。就这样胡乱想着睡着了。第二天醒来继续开始练琴习字,帮母亲处理事物。
再过得一二月,已是春末了!她时常犯春困。有时候能梦到那位公子,有时候梦不到。梦着了她欣喜不已,梦不着了就十分怅然。
再过得三月,就到了夏季,常老爷给常松订了亲,到了十月份,又和夫人商量着给常念订了亲。
再往后,哥哥成了亲,再就是她了。
到后来,她也嫁了人
再后一点,她生了孩子
再再后一点,孩子就大了
再再再后来,孩子成亲了,又生了孙子,孙子又成亲,生了重孙子
她成了老祖母。
她老了,头昏眼花,颤颤巍巍。已经知道自己没多少日子了。
她时常如少年时一个人发呆,时常又开始想起那公子的身影。
自打她成亲生子后。事情越来越多,服侍公婆,服侍丈夫,打里府内事务,教养孩子,管教小妾。许许多多的事情让她无暇想到这些。这一忙就忙到老了。
这几年身体大不如前,慢慢的修身静养,这些记忆又慢慢的回来了。
她忽然想到年少在闺阁事读的一首词,是晏殊作的。
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
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是啊!
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知何处啊!
知何处。
她的眼睛涌出泪水,紧紧的闭着双眼躺在摇椅上。
下人们看见老夫人睡着了,都悄悄的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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