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狗肉哥们
那天辛贯正在家磨制水晶放大镜。
雕刻在砚台或其他地方的字实在太小，县学里的学生大都没练过射箭，眼力不行。不依靠水晶磨成的放大镜根本看不到。所以，辛贯就磨了一种小指甲片大小的水晶放大镜。然后把戒指中间挖空，再把水晶镶在戒指的挖空处。这样，一个便携式的放大镜就做成了。想看微型字的时候，只要把戒指拿下来在抄字的区域一放，微型字就清晰的显示出来了。后来，那些学生有的做了高官发了大财，也用不着放大镜来作弊了，就把水晶取下来，镶嵌上家乡特产蓝宝石，就成了高雅的饰物，至于是不是宝石戒指的最早由来还未考证过。
有人在屋外扯着嗓子大喊，文千，文千。文千是辛贯的字。
辛贯的祖屋年久失修，若敲门，屋上的瓦片砖头就会往下掉，很容易砸破头。所以，除非戴着头盔，一般都不会敲门。
辛贯虽然有些钱了，却也不想修祖屋，毕竟这钱来路不是太正。一个无业青年突然有钱修房子，难免惹人生疑。
更何况还是个考过武举的无业青年。以本县县尉的丰富联想能力，很容易把辛贯和剪径强人联系起来。然后又把本县未曾侦破的案件和辛贯联系起来。
顺便说一句，本县的破案率是京东东路最高的。
辛贯一听声音就知道是本县剩下的唯一哥们，柳雨。
辛贯曾经有很多哥们，除了那个发配岭南的，还有一个开酒家的。自家酿得好酒，做得好菜，生意非常火爆。县衙各级官员都喜欢去那里吃，倒也遵纪守法不白吃，还答应结帐的时候加三分利息。只是那哥们没那命，总也等不到结帐那天，就不得不躲钱庄的高利贷跑路了。连辛贯那点可怜的股份一起泥牛入海，杳无音信了。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虽说因此朋友遍了天下，本县却只剩了柳雨一个哥们。
通常柳雨不会来找辛贯。因为柳雨很忙，常年不辞辛劳的奔波于香闺秀阁之间，对美女们动之以爱情，晓之以未来，退而求其次也要说服她们委身于艺术。
柳雨是个艺术家，准确的说是个肖像画师，更准确的说是个仕女画师。只画仕女图，也只会画仕女图。柳雨画的仕女图最大的特点是本真，传神又不加修饰。
这样的画技与职业操守让男女双方家长都很满意。女方不用担心因为画技低劣导致不能嫁入豪门。男方则不用担心会出现一个画上掩嘴轻笑百媚生的女子，现实中长了一口暴牙的媳妇进门的恐怖意外发生。
不过这个特点的坏处是，柳雨生意不好，因为这个世界美女总是比较稀有。
另外，有个事情需要补充一下，柳雨初做画师始就发现，要求看画像然后再谈婚嫁的都是男方。女方一般都只委托媒婆弄来男方家族背景社会关系，财产证明与工作证明，不需要看画像。这事说明：一，想娶美女你必须是衙内或巨贾之子，等价的东西才好交易。二，男人比女人更容易一见钟情。因为一见之下相貌比身家更一目了然。
通常柳雨来找辛贯，都是叫辛贯一起吃狗肉。这是他的一个嗜好。要知道宣和年间，狗肉是个稀罕物，因为大宋徽宗帝生肖属狗，所以晓谕州县不得屠狗吃肉，违者以大不敬论。
可偏偏柳雨在赵佶登基前已然对狗肉上了瘾，而这徽宗皇帝又没晓谕州县开戒除狗肉瘾的馆所。这样一来，各州县未能利用禁狗肉的机会捞一笔，柳雨也只能提心吊胆的偷吃狗肉，搞得大家都很痛苦。
好在柳雨还有辛贯这么个哥们，不但可以分担他的痛苦，还可以增加吃狗肉的乐趣。这两个哥们也由于吃狗肉，友谊日渐加深。男人的友谊大多建立在共犯上。
后世犯罪学家沈略说，友谊很大程度是一种互质行为。小到隐私，大到命案，都可以作为一种质押物，等重很关键，越是平衡友谊越牢固，若一旦轻重不一，就容易被质物轻的一方出卖。
当然，柳雨并不认识沈略，也没以上概念，只是自顾高兴的告诉辛贯，昨晚从铜驼巷费二小姐家出来时，发现她家那条大黄狗不通人性，顺手给办了，已经在方山庙腌了一夜。
两人出了辛贯家，来到街边打算雇辆驴车前往方山庙。
并非他们想省钱而不雇马车。只是因为经过熙宁变法实施保马法之后，马价飙升，从原先的二三十贯一匹，涨到了一百贯一匹。
用这种价格的马做出租车动力，这辆出租车的市嬴率大概高达五十三倍，也就是说需要五十三年才能赚回本钱。
当然也有统计数据说马的使用寿命有六十年的。倒不是有关衙门纯粹制造假数据，确实有人把一匹马改造成除草机，用了六十年，那马死的时候，嘴里还有庭院中的新鲜杂草。只是，这样的数据只能是考试的时候用用，千万不能当真。
很明显，按当时的马匹价格，马车已经不适合做出租车了，除非由朝廷垄断经营。可朝廷嫌麻烦，在牲畜屁股上烙载客印的收入，远比经营马车来的高，而且也很方便有效。
后来朝廷把这烙屁股的思想推而广之，开钱庄，水果铺，绸缎庄等等，都要限制数量，都要领牌子。
虽然这木牌价格不菲，不过付出总有回报，有了牌子朝廷就罩着你。
所以百姓都管这东西叫“牌罩”。后来有几个训诂学学者上书说，这罩字不妥，毕竟朝廷不是黑社会。朝廷觉得有理，所以又晓谕百姓，是朝廷照顾，得管这东西叫牌照。
因此，大宋的出租车是驴车。幸亏当时驴子价格还便宜，不然辛贯就得在街边等老鼠拉的车了。
当然，抬高马价不是保马法的本意，就象青苗法的本意不是为了强迫农民贷利息高手续复杂的官方贷款。
只是这世上的事情往往都这样，理论只是理论，操作起来完全是另一码事。
比如你自以为看过很多春宫图，什么龙飞式，猿搏式都得心应手了，免不了跃跃欲试，想要去拯救女人。可真操办起来，由于体质等这样那样的问题，你上面想得好好的，他下面给你阳痿了，早泄了，这些都很难通过姿势来解决。
大宋的问题也是这样，明明是体质问题，可王安石偏偏想通过姿势解决，再神妙的姿势，又能拯救得了谁呢？
其实，原本柳雨家是有马车的，还是大辽国进口的原装马车，出门根本不用坐出租。
可惜早两年的时候，岳麓书院那帮书生慷慨激昂的号召爱国民众抵制辽货，不但车被爱国民众砸烂了，连马蛋，马鞭都让人趁乱给“爱国”了。不但地方上如此，军队中的步兵也积极响应号召，要抵制辽货，把骑兵的马给“爱国”了。
好在这时候朝廷及时震怒，弹压了步兵，不然大宋就要成为一个没有骑兵的国家了。
没办法，据说本朝最好的养马地都在辽和西夏手里，当时军队中的战马全是进口货。专职养马的群牧司虽然研究出版过《大宋是最早使用战马的国家》一书，却并不屑研究培育出适应中原，江南等地气候养殖的良种战马。
两人等了很久，久得最爱干净的女人都能洗完一个澡了，却始终不见有驴车经过，两人烦躁的左顾右盼。
正在这时有一人走到跟前，压低嗓门问他们，要雇车么？
辛贯见他都没车，难道是人肉出租不成？
那人看他们一脸迷惑，就告诉他们，车在衙门对面的青水巷里。要是在这等车，恐怕到天黑也等不到了。
辛贯看了看大街两端，却正如这厮所说，不见一辆驴车的影子。
柳雨用官差跟小贩沟通的常用语气吓唬那小厮，让他前面带路，耍半点滑头，耽误了赶路，就剁了你的舌头。
那厮嬉皮笑脸的说自己是正经买卖人，再说两位都是本县人，哪敢耍滑头啊，若哪天路上再撞见了，还不被两位扒层皮啊。
跟着这厮来到了青水巷，又行数十步，进到一个不大的院子里，里面果然有驴车。不是一辆，而是七辆，整整齐齐停在那里。有三五个人在屋檐下凑在一堆赌钱。
先前揽客那人，进得院子大声喊，有客人到。
闻声，屋内摇着扇子踱步出来一人，管事模样，冲那堆赌钱的喊，王二麻子，赶紧出车，再赌，把你老婆都赌别人床上去了。
辛贯一眼瞥见那驴屁股上没有“载客”字样的官府烙印，心下起疑，让那管事的先把到城南方山庙的价说妥，免得到地了再起争执。
那管事的呵呵一笑，告诉辛贯说这里雇车比在街上雇车便宜二成，到城南方山庙七里地，只收三十二文。
柳雨拍了拍驴子说，掌柜的，您这可是黑车啊，路上要是被官府缴了……
那管事又是哈哈一笑，衙门就在这巷子对面，要缴，也不费力去路上截我们。
二人听到这就上了车。
路上无聊，辛贯问那王二麻子，赶黑车多长时间了。
王二麻子本是个话篓子，正憋的慌，经辛贯一问，这话就如官府的税一样多，我在这家车行干了才半年多。
以前赶自家的驴车，刚开始的时候还跟老婆吹牛说，每月交给他两吊钱。可是税实在太多，开销又大，什么人都能管你，都得孝敬；结果起早摸黑赶车，运气好每月也只能挣五百文，要是运气不好，驴子在大街上拉几陀屎被城管碰到了，还得罚款。
今年开年，驴子饲料又涨价，其实自家地里也有豆子、玉米，可衙门规定一定要买城东李记饲料店的饲料，又贵又烂。
还得提心吊胆担心哪天驴子吃那饲料得病死了，日子实在没法过了，只好卖了驴车，经人介绍到这家车行替人赶车。听说前几天，衙门里又让本县的载客驴车包铁皮，若有不包一律罚款停运。所以今天开始，赶驴车的兄弟们都罢赶了。
辛贯听到这，不由得皱了皱眉，朝廷啊……
柳雨在旁笑道，朝廷关我们什么事，咱哥儿俩寻乐子去，别让朝廷坏了哥们的兴致。
又对王二麻子说，伙计，前面靠边停了吧，申时再过来一趟接我们。这是一百文你拿好了，多的给你老婆买件漂亮衣裳，男人可以不会赚钱，但不能不会哄女人。
王二麻子喜出望外，谢过柳雨，赶着车子回城去了。
辛贯跟着柳雨来到方山庙中，左拐右拐来到偏殿，推开门，狗肉飘香，人影绰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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