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感到最痛苦的是由于贫困而给自尊心所带来的伤害。他已经十七岁了,胸腔里跳动着一颗敏感而羞怯的心。他渴望穿一身体面的衣裳站在女同学的面前;他愿自己每天排在买饭的队伍里,也能和别人一样领一份乙菜,并且每顿饭能搭配一个白馍或者黄馍。这不仅是为了嘴馋,而是为了活得尊严。
多少人想从精神境界突破肉体的束缚,可肉体的桎梏根本不可能超越的现实世界物理规则的束缚。很多时候都会考虑一个问题,那就是究竟是肉体的伤害更强烈还是精神上的羞辱更让人难堪呢?
而贫困又使他过分地自尊。他常常感到别人在嘲笑他的寒酸,因此对一切家境好的同学内心中有一种变态的对立情绪。就说现在吧,他对那个派头十足的班长顾养民,已经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反感情绪。每当他看见他站在讲台上,穿戴得时髦笔挺,一边优雅地点名,一边扬起手腕看表的神态时,一种无名的怒火就在胸膛里燃烧起来,压也压不住。点名的时候,点到谁,谁就答个到。有一次点到他的时候,他故意没有吭声。班长瞪了他一眼,又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他还是没有吭声。
理智地来看,这是一件大可不必的事情,可是多少中二的青年做过这样莫名其妙的事情,为什么当初的我们会这么的不理智呢?这完全是没有必要的,可是当初为什么会一头陷进去而完全不自知呢?
对于一个贫困农民的儿子来说,这本身就是一件了不起的事啊!
眼界往往比一些具体的东西更高级。
由于人生地不熟,他也不感到这身破衣服在公众场所中的寒酸,自由自在地在这个城市的四面八方逛荡。他在这期间获得了无数新奇的印象,甚至觉得弥漫在城市上空的炭烟味闻起来都是别具一格的。当然,许许多多新的所见所识他都还不能全部理解,但所有的一切无疑都在他的精神上产生了影响。透过城市生活的镜面,他似乎更清楚地看见了他已经生活过十几年的村庄——在那个他所熟悉的古老的世界里,原来许多有意义的东西,现在看起来似乎有点平淡无奇了。而那里许多本来重要的事物过去他却并没有留心,现在倒突然如此鲜活地来到了他的心间。
走在陌生的城市中间的时候,我们的感官其实有的时候是错乱的,就如孙少平一样,他明明是在意别人的目光的,可是因为周边的人都是陌生人,也很少有人会与他攀谈,在这一刻,他会忽略掉自身的穿着打扮,融入到匆匆的人群中去,甚至可以成为一个俯瞰这个城市的青年,在这一刻,他成为了这个城市的欣赏者,他完全忽略了自身的窘境,甚至可以在内心比较起城市和乡村的异同,这种心态是很奇怪的。
而更重要的是,他现在朦胧地意识到,不管什么样的人,或者说不管人在什么样的境况下,都可以活得多么好啊!在那一瞬间,生活的诗情充满了他十六岁的胸膛。
在所有的文学作品中,最容易被人捕捉的、最令人向往的还是爱情啊。
一直等到回到家里,听见父亲的抱怨声和看见哥哥责备的目光,在锅台上端起一碗冰凉的高粱米稀饭的时候,他才回到了他生活的冷酷现实中……
读书人的痛苦是不是就是这个,前一刻你还在宇宙万物、星河灿烂,可是下一刻你还是不得不回到冰冷残酷的现实中来,你要关心今天晚上吃什么,明天早上几点起床上班,你的孩子在学校里面是不是被同学欺负了,你在单位为什么过得那么不舒心,回家老婆又要唠叨你一些什么。
这是一位爱关心别人私事的女同学。生理的缺陷似乎带来某种心理的缺陷:在生活中她最关注的是别人的缺点,好像要竭力证明这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不完整的——你们的腿比我好,但另外的地方也许并不如我!
大部分人其实都是有这种心理补偿机制的。只是程度深浅不一吧,有的时候我们会看到很多可怜的家伙其实远比正常人更加可恨,因为他们陷入了自己的漩涡里面而不自知了,碰到了多少穷困人家的孩子其实更加无赖呢,有的时候真的不是带着有色眼镜在看他们,是真的他们不值得我们的同情。
他除过一天几个黑高粱面馍以外,再有什么呢?只有这些书,才使他觉得活着还是十分有意义的,他的精神也才能得到一些安慰,并且唤起对自己未来生活的某种美好的向往——没有这一点,他就无法熬过眼前这艰难而痛苦的每一个日子。
爱上书的理由是不尽相同的,我们是不是要怀疑这种爱的纯粹性。
不知是哪一天,她走过来的时候,看了他一眼。他也看了她一眼。尽管谁也没说话,但实际上说了。人们在生活中常常有一种没有语言的语言。从此以后,这种眼睛的“交谈”就越来越多了。
在这个维特式的骚动不安的年龄里,异性之间任何微小的情感,都可能在一个少年的内心掀起狂风巨浪!
例如小龙女和杨过的情感,其缘起是什么?如果不是杨过,而是杨康最初进入了古墓呢?所谓的一往情深、非你莫属,可能也只不过是在对的时间遇上了一个还过得去的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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