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里的父亲,头发稀疏,皱纹很深,穿着破旧的汗衫,坐在宿舍的木板床上,后面堆着乱糟糟的衣物,却仍然笑着,默默地抽着烟......我说挂啦,他点点头仍然静静地看着视频这头的我,一直等我“咚”地一声挂断了视频电话......
单位给了我三天培训时间,地点在南京,一口答应了,正好去看看我爸。
上上个周末电话里与他关于人生的理想有些言语上的冲突,观念上存在着矛盾,加之我近来情绪不大稳定。那天的电话讲了近两个小时,最后他默默地挂了电话,情绪颇为低落,事后我心里极为惭愧,更不是滋味,一直挂念着,正好趁这个机会将彼此心里的想法说个清楚,电话里我总是听着他最近沙哑的声音,听得我心里发毛,眼眶发酸。
那天 下午上海开始下雨,等火车开到了南京,我发现南京也在下雨,雨不大,像琼瑶小说里描述的那样,可我哪里知道这一下就是三天。
天被这冷雨也打得如人一般瑟瑟发抖,这眼前的世界就一下子凄凄惨惨戚戚了,我的心情也跟着渣糕透了,恨不能将那九天之外的搬风弄雨的人狠狠地揍一顿,但只怕她哭得越凶,这雨便来的越大,只得忍气吞声了。
他早就知道我要来这里,我月初就告诉他的,我以为他会忘了。
谁知一大早就给我发个短信叫我东西收好,别急急忙忙的丢三落四。车快到南京,他又发个短信问我到了哪里,我告诉他还有半个小时。下了车先找了酒店,把东西整理好后就出发去他那里,从酒店到那里也不过一个小时的路程,天阴沉沉的,像死人的脸,我的手像死人的手,冷的吗,几乎没了知觉,记得前几天还艳阳高照,这几天的雨一下子回归了冰点。
四十多分钟过去,公交车就到站了,望着眼前这似熟非熟的一切。这个见了十几年的旧坡道还在那里,我很轻易就能回忆起小时候蹦蹦跳跳顺着这坡道往上跑着去看爸爸的场景。
每年放暑假或者放寒假我都能来这里和爸爸呆上个十天半个月,这是我们一年中相聚的日子,妈妈拎着行李包,爸爸把我一把扛到了肩头上,顺着这个坡啊就一步一步的往上爬,这一爬啊我就这么大了,爸妈就这么老了。
上大学后的几年,往这里来的时间就少了,工作之后也就更少了,以至于我每来这儿一次,这儿就翻天覆地一次,我每次看到不禁都有想哭的感觉,我总感觉这时间是太快了,太快了,快的让人匪夷所思,快的让人无可奈何!
电话打过去,那头是嘈杂的乒乒乓乓的声音,听得出他还在外面干活,语气急促,风声呼啸。他说在路边等他十几分钟,他马上就过来。我就顺着这坡道往下走,暂时告别这牵扯我记忆的地方,路的两旁是老死的树,树边上是烂透的枯叶,堆在下水道里,散发着让人作恶的味道。
雨还是这样大,路上只有匆匆的车辆,公交站台站着形单影只的人蜷缩在一边。不远的地方有块拿蓝色铁皮围起来的地方,那里面会挖的老大一个坑,坑边上是泥和着水,暗黄色的,浓稠的要命。
围在坑边上的是穿着灰色工作服,带着亮黄色安全帽的工人们在忙碌着,黑色的胶鞋和裤管被泥浆溅的如斑马似的,胶鞋踩在浓稠的泥水里,发出啪啪的声响,每一次抬脚都有大片的泥水飞得老高,我不敢走近,生怕一块如飞弹似得甩在我脸上。
在我凝视着一切的时候,远处传来突突的引擎声,我眯着我那几百度近视眼往那儿瞧去,我没看到我爸,我倒先看到了那辆他开了好多年的老爷车,等车停稳了,我爸从车里跳下来。
黄色的安全帽,黑色的胶鞋,灰色的工作服,满是泥浆,原来他们工作服又换了。
爸爸把一车的管子放了下来,几个工人抬着往挖坑的地方走,他这才停下来能和我说上一两句话。
”水管断了,重新换一根新的,今天估计要弄的很晚!“,他边说边将安全帽脱下来,捋了捋头发,我看见他的头发更少了,更白了,连胡子也白了,脸上更憔悴了,和爷爷更像了。
不知是风吹的还是沙子打的,我眼角又很酸,沉默的不想说话,只埋着头不想看他也不敢看他。他说话的声音沙哑,像被捏着喉咙一样,问他是不是感冒了,他说没有,可能是受凉了,喉咙有点发炎,多喝点水就行了,说”喝“这个字的时候,都没能说的出来。
我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和他说,别干了,回老家吧,干点什么都行,和妈在一起,呆在一起的日子总是幸福的,不要再在外面飘了,风里雨里的二十几年了,看得让人心痛。
可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又感到脸红,我只想倘若我也有点出息,他们两个也不至于这么大年纪了还在奔波。
我突然很恨我自己,倒是我让这个家形同虚设,让两个快五十的人还过着孤零零的日子。他只在那里笑着和我说话,搓着手,用很单纯很简单的眼神看我,习惯了习惯了,只要你过得好就好了,我真想把这句话捏碎了摔在地方再狠狠地踩上几脚。当我再想说些什么的时候,那边的人叫他了,他们叫他老刘,老刘脚步矫健,立刻忙碌了起来。
我不忍心往那里看,我只听听这风声,就足以让我崩溃,让我心碎,可这心碎的毫无力量,我开始鄙视我这颗心,我觉得它是烂的,虚伪的。
过了一会儿,他又匆匆跑过来,说“今天估计弄不好了,你先过去吧,明后天有空就过来吃晚饭。待会你自己上公交车,我还要进厂去送点东西,路上小心点,到了那边给我发个短信。”
我突然不敢看他,只默默地点点头,告诉他放心吧,我明天上完课就过来,他点点头就爬到那破烂的车里去了。
引擎响起,那车缓缓地往后倒去,吐出的黑烟模糊了我的视线,我只看着车虽然慢慢的慢慢的,也终于离我越来越远了,这个时候雨下的稍大了,风吹的更猛了,往城里开的公交来了,司机朝我摁了摁喇叭,那声音尖锐刺耳,就像这风刮在脸上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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