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卢比肯号
维克崔克斯·索若拉上的混沌信徒显然发现内政部是一个绝佳的藏身之处,作为帝国最庞大最刻板的组织之一,他们可以假借内政部的权威逃避不那么严苛的审查。结果对内政部的核查一直等到法务总管本人冲破种种繁文缛节,签署下正式的授权令之后才得以开展。没人知道混沌已经扎根在那里多久了。维克崔克斯·索若拉在圣伊维瑟之径全盛时期曾经是一个富饶的农业星球,上面有几座规模可观的大城市,但是在圣伊维瑟衰落之后,这些城市失去了他们的收入来源,但是却还保留着大量人口,犯罪成为了谋生的极少数可行手段之一。在圣伊维瑟陷入衰落后,整个星球上的执法力量就任凭民众自生自灭,仅仅在帝国重要财产周围维持秩序。法务部没有足够资源维持整个星球,而民众中也没能浮现出具有领导力的势力来恢复秩序。不难想象在混沌信徒来到瑟罗迦德,并且渗透进当地内政部之前,维克崔克斯·索若拉的贫民窟内滋生了何种腐化。
甚至堕落的源头就在当地执政官身上也说不定,这个可能性是如此可怕却又如此现实。
尽管混沌信徒的活动非常隐秘,但是通过特瑞普托斯档案库中的零碎报告,丽姬娅还是将他们联系起来,构造出了一副生动的图景。维克崔克斯·索若拉上仅有的几处国教圣地在近五十年内被有组织的挨个洗劫了,其中的圣物也都被盗窃殆尽。二十年前,一艘货船被帝国拦截,查获了一批被盗的圣物。当时看来,这最多不过是走私贩子们的暴力犯罪赃物而已,但是现在看来,混沌信徒们显然正在利用维克崔克斯·索若拉上的暴力活动作掩护,有计划地夺取这些圣物。
到处都有谋杀,混沌信徒肆无忌惮的释放怒火取悦他们的主子。他们随机的选取维克崔克斯·索若拉上的无辜者下手,每次都取走一部分受害者的躯干。这个腐化堕落的星球上看来这一切都似乎毫无意义,但是对丽姬娅的感知力而言,他们就像是珠宝一样闪闪发光。她知道法务部追踪调查,并且在内政部大楼剿灭的那一伙混沌信徒就是迦戈图罗斯的手下,他们已经为了他们主人的回归埋头苦干了几十年,她还知道,迦戈图罗斯此刻就在圣伊维瑟的某处,秘密编织着让他重回现实宇宙的阴谋。
千面魔君早在曼铎利斯驱逐他之前,就着手指挥他的信徒们执行他们根本无法理解的长远布置。维克崔克斯·索若拉上的混沌信徒所做的,正是迦戈图罗斯钟爱的那种缓慢而难以解读的计划。对其他人而言,这些线索毫无头绪,但是对丽姬娅而言,这些事实确凿无疑。这就是她被审判庭看中的原因,之所以恶魔审判庭花了巨大的代价才把她从异端审判庭中挖过来,就是因为她能在其他人犹疑不决的时候准确判断——在最扑朔迷离的事实中提炼出信息。迦戈图罗斯躲在圣伊维瑟里,维克崔克斯·索若拉按照他的部署被混沌腐蚀,阿拉里克带回来的证据已经证实了这点。
丽姬娅派了一群随从为她打理出一个适合一位淑女身份的住所,他们从三周前丽姬娅开始她的工作以来就忙活个不停。她的套房豪华而舒适,墙壁镶嵌着深色硬木,装饰着挂毯。那些要塞的前任主人使用过的古董家具被擦洗一新,在熊熊绕烧着的炉火映照下闪闪发亮。发霉腐烂的地毯被打扫干净,现在干净整洁的铺在擦得逞亮的实木地板上。墙壁挂上了晶亮的金边相框,录音器被安在一座硬木办公桌上,正安静的躺在在房间角落中。天花板上,繁复精致的水晶吊灯俯看着房间。在每个房间的角落里都站着一名丽姬娅的死亡守卫,沉默如雕塑,一动不动,隐没在丽姬娅不论到哪都要享受的奢华装饰之中。
丽姬娅知道灰骑士们绝不会欣赏这种作风,他们睡在修道院单间里那硬邦邦的床上,杜绝一切奢侈。当阿拉里克和丽姬娅会面,不得不陪她共处这奢华中时,她能从阿拉里克身上察觉到微妙的尴尬——当一名灰骑士表露出这种情绪时,看起来真是可爱极了。也许他们将奢侈浪费看做是迷失自我和腐化堕落的先行征兆吧,但是对丽姬娅而言,将自己打扮成一名贵妇人是一种伪装,这样她才能将她的真正天赋隐藏起来。
在丽姬娅房中,那个和背景极不协调的古怪雕像显得格格不入而又恐惧可怖。丽姬娅不想费神去猜测它想表现什么事物,但是她必须完成任务。毫无疑问,这是某种恶魔造物,它的每一个角度都扭曲得仿佛在发出疯狂地尖嚎一般。丽姬娅即使看一眼它都会让自己的灵能痛苦不已。突如其来的,潮水般涌入的信息充塞了她的意识——那是对邪恶的欢呼,雕刻者对他见过的某种恐怖事物残缺的模仿再现。
丽姬娅打开录音器的开关,机器开始运作起来,将她的话语录入数据碟中。许多审判官在执行任务时会带上一名学者或者机仆扈从来记录校对文档,但是丽姬娅更倾向于在她的死亡守卫陪同下,自己动手整理文献。
“这件......物品。”丽姬娅开始录音道,她不想给这件令人憎恶的雕像命名。“它的原材料不是产自维克崔克斯·索若拉本地,一定是取材于其他星球,并由混沌信徒偷运到此处,这意味着它具有某种仪式性意义。”她暂停了一下,雕像众多眼球中的一半好像正透过木头瞳孔死死盯着她,剩下的则扫视着房间,似乎想寻找一条逃脱的路径。
“从混沌信徒处缴获来的文献和雕塑上的异端文字显示,这座雕像描绘的恰是千面魔君迦戈图罗斯那千面中的某一张面孔。”
丽姬娅凝视着雕塑,她谨慎地伸出她的感知力,感受到这座雕塑中蕴含的翻腾大洋一般的海量信息,即使是她的意识,也没法承载如此之多。她感觉嘴里尝起来一股金属味道,同时听到了遥远的地方传来狞笑,或许是尖叫。
她听到了一个名字——极其,极其的微弱,她完全没法在这么远的距离分辨这个名字到底是什么。她更努力地听着,将感知力探近了点。此刻雕塑的眼球仿佛是一扇窗户,透过它,丽姬娅看到了银河,一个彻底投入混沌怀抱的银河。一阵诱惑的低语重复着永不停息的魔咒,将整个宇宙都重塑成万变之主的所有。雕塑上的裂纹是命运的漩涡,它缠绕一切,无情的将万物拉向终点——究极的混沌,彻底为万变所掌控,正如同迦戈图罗斯所宣告的,永不停息的纯粹恐怖和对万变的狂呼朝拜。
丽姬娅看到整个银河因为混沌的饱和而沸腾。她看到恒星在嚎哭,并一个个死去。她看到整个星球坍缩成仇恨的晶体,然后被击成碎片。她看到银河系停止旋转,将它的一切造物丢弃到虚空中,化成了一片虚无,落入命运之轮的主人,迦戈图罗斯的主子,万变之神辛烈治的口中。
丽姬娅猛地中断了她的感知力,她跪在地上,喘息着,浑身被冷汗浸湿。她精心打理的满头秀发垂在她的脸庞上,被丽姬娅用颤抖着的手拂开了。
正躲在角落之中的死亡守卫,泰茨,将他的脑袋几乎难以察觉的朝前伸了伸。这无声而又微妙的信息非常明确——女主人需要帮助吗?需要医疗吗?丽姬娅摇了摇头,颤抖着挣扎站起身来,蹒跚走到了桌边,桌上摆放着几个水晶杯以及一酒壶高档而醇厚的美酒。她给自己倒了一大杯并一饮而尽。她知道这么做并不能帮她什么,但是起码有助于稍微缓解一下那可怕的雕塑对她的惊吓,褪掉那疯狂的银河留在她脑海中的残留影像。
“这件......物品。”她继续说道,“现在必须受到严格管控,只有我才有权接近它。如果我失败了,任何试图接近该物品的尝试都必须得到异端审判庭领主议会的许可。”她拉开办公桌的抽屉,并且拿出了一个纤细的木头匣子,打开它,取出一把外科手术刀,接着她小心翼翼的从雕塑上切下些许样本,将它放进容量瓶里。“我将尽快的对雕塑上取下的样品进行测试。”
丽姬娅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并且让自己镇定了下来。如果她需要证据,那证据就在此处。只有她能看到证据——她的能力无比稀有,据她所知从没有另一个审判官拥有同样的能力——这实在令她揪心。她或许还需要提供更多不需要灵能就能读懂的证据,但是对她来说,这些已经足够了。她仍然能从脑海中看到迦戈图罗斯从群星后现身的余像,那是一片咆哮的万变混沌。换做是一个稍弱的人,没有经过审判庭的严苛训练以及领主审判官们的测试,很可能会直接猝死。如果这种疯狂从亚空间中涌入现实宇宙,会有多少灵魂彻底迷失?
阿拉里克终于完成了净化仪式。整整十二个小时的祷告里,他祈祷帝皇指引他的心灵远离他曾经与之搏斗过的邪恶,洗净在战斗中被玷污的灵魂。经过净化仪式后的盔甲闪闪发亮,但是阿拉里克的皮肤却因为弱酸性药剂的沐浴,还有焚香熏蒸而感到灼伤刺痛。卢比肯号也配合地减缓了速度,好让灰骑士们对他们奋战过的邪恶反思冥想,努力寻求免于腐化堕落之道。阿拉里克看过无数可怕场景,从索利格四号星上那滴血的赤红天空到阿拉宗平原上那漫山遍野呼号而来的色虐军团。每一次和混沌的交战都会在他们身上留下污点,但是灰骑士的虔诚祷告和净化仪式都会将他们祛除。其他人会逐渐陷入疯狂,但是灰骑士会在一次次的战斗中变得更加纯洁,更加强大。
在阿拉里克单间里的昏暗灯光下,他阅读着自己的那本恶魔之书,总结仪式中论述道,灵魂就如同行星为大气所覆盖,战士为盔甲所遮蔽一样,需要信仰来保护。信仰是坚盾,是正义之源,每一名帝皇的战士都必须谨记在心。这些字句阿拉里克已经阅读了千万遍,但是每次他都能从中得到启示和解脱,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如果帝皇没有注视着他的子民,信仰就会沦为无物——阿拉里克的心灵无懈可击,他的信仰是对抗一切腐化的坚盾,他相信这足以证明帝皇的目光从未离开过灰骑士。
在无限而又充满敌意的冰冷宇宙中,亿万生命的命运危如累卵,混沌的触手无所不在,只有帝皇能指明前进的方向。他就在某处,默默地赐予阿拉里克以力量。
仪式已经完成,阿拉里克剔除了他身上的污秽,随时准备下一场战斗。而等待,阿拉里克知道,永远不用太久。
阿拉里克刚刚穿戴上全副盔甲,仲裁者桑图诺就找到了他。桑图诺是一名喜怒不形于色,沉默寡言,严于律己的战士。但这不代表他没有领导力,事实上,他的小队成员将他的命令看作是帝皇的旨意来执行。只要再假以时日,当桑图诺更加充分的展现出他的能力后,他一定能跻身战团长杜伦丁统辖下的战团牧师中的一员,而且阿拉里克知道他一定会做到。
桑图诺全副披挂,站在阿拉里克的单人间外面。作为一名仲裁者,他有权在自己的一侧肩甲上嵌上自己的徽记。桑图诺的徽记是一片黑暗中白热的超新星爆炸——那代表黑暗中的光明,帝皇的净化之焰,还有刺穿黑暗的骑士之怒。
“仲裁者。”阿拉里克说道。“你的弟兄们状态如何?”
“仪式都已完成。”桑土诺答道。“雅克诺斯膝盖中了一枪激光,不过一两天内就会痊愈。他们的精神状态也不错。不过,对于在此地的敌人,我们知之甚少。”
“他们亲口告诉你的吗?”
“我感觉到了这些,我们心灵相通。”
“我无能为力,面对敌人时,知道的太多和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危险。”
“十分正确。不过我来这里不是和你说这事的。审判官丽姬娅几分钟前联系了舰桥并且下达了新命令。她要我们朝一个名叫索法诺·赛肯杜斯的星球开拔。”
阿拉里克略一斟酌,然后转身回到单人间中取出了下载有圣伊维瑟之径全部星球基本资料的数据碟。索法诺·赛肯杜斯,他读到,是一潭死水,一个连黑火药技术都没有的封建世界,帝国在此唯一的权威机构就是一群银河传教团的传教士。因为缺乏资源,而帝国官僚们又忙于新世界的开发和移民,让这个世界即使在圣伊维瑟之径的繁荣岁月里也被忽视了。
“看起来希望渺茫。”阿拉里克说道。“如此少的人口没法隐藏任何规模的混沌信徒。”
“审判官相信你从维克崔克斯·索若拉上缴获的雕像原材料正是取材于这个世界。”桑图诺继续说道。“她认为圣伊维瑟之径里面的混沌信徒活动有某种联系,她能在这里找到证据。我们留在轨道上作为后援,她觉得我们一同前往会显得不妥。”
“你不赞同吗?”
“审判官是这次任务的指挥官。我没什么好反对的。”
阿拉里克清楚地了解他的战友。桑图诺不是个神秘到能隐藏不悦情绪的人。“审判官丽姬娅和她前去会晤的贵族有很多共同之处。”阿拉里克说道。“一群全副武装超人战士的陪同,对她的任务而言没什么用。我们还是让她便宜行事的好。”
“当然,我会告诉我的小队。”
“也通知一下吉海因和坦克里德。”阿拉里克说道。“我要好好研究下我们的目的地。”
桑图诺走后,阿拉里克开始用他的单间内的终端机检索卢比肯号的数据库,寻找有关索法诺·赛肯杜斯的一切信息。他可不想在一个未开化的阴沟里翻船,经验告诉他,一个狡猾的对手仍旧可以不为人知地隐藏一整支混沌大军。
银河传教团是帝国国教庭下属的一支机构,负责向银河内的世界派遣传播国教的教义,他们因有权召唤战斗修女,甚至异端审判庭对付那些异端分子而闻名。如果迦戈图罗斯和索法诺·赛肯杜斯有关系,那一定是很细微的,而调查细微之物,阿拉里克想,恰恰是丽姬娅最擅长的领域。
又一次的,阿拉里克不得不信任她。如果丽姬娅的猜测出了差错,灰骑士们的超凡力量将毫无用武之地。她是个灵能者没错,并且致力于剿灭一切敌人——但是她仍然只是个凡人,哪怕是她最精确地猜测,也仅仅只是猜测罢了。
阿拉里克在很久以前就将他的信任全部奉献给了帝皇,在和混沌恐怖魔物的战斗里,只有帝皇才值得坚信,他无法确信自己能否像相信帝皇一样,给予丽姬娅同样的信任。
索法诺·赛肯杜斯在极久远的年代前被发现,以至于其归顺于帝国名义统治之下的历史早已不可考。在大远征的末期,帝皇已经被人民自发的神化了,那时才刚刚兴起的帝国国教派遣了一名成员前来索法诺·赛肯杜斯传教。结果他们只发现了一片荒芜贫瘠的土地,整个星球上只有一块大陆可供居住,围绕着几座城市建立着几座封建小王国。这样的归顺世界非常常见,大远征时期发现的诸多世界自从第一波宇宙殖民浪潮后就被遗忘,而在冲突年代中分散的人类殖民地更是被冲得七零八落。
银河传教团一直在索法诺·赛肯杜斯上维持常设机构,这是这个星球还能保留一点信息的唯一理由。第一个来到这个星球的传教士,科卢西恩这样描述这个星球:这里分布着几个原始但是基本没有恶意的小王国,全部臣服于一个大王,时不时的因为争端爆发小规模战争。因为种种原因,内政部从未签署过向该星球移民的命令,责任显然归咎于国教庭,因为他们不愿意在如此死水一滩的星球上浪费除几个教士之外更多的资源。
帝国之内类似的星球比比皆是,绝大多数是因为离星系主要定居点太过遥远,其中也有不少反倒被发达得多的世界环绕。帝国当局的政策是“文明化”这些星球然后开放移民许可,但是即使是在帝国最繁荣的时光里,那些战争和叛乱都多得足够将帝国的精力吸引到别处去,而开发的日子也就遥遥无期了。
根据圣伊维瑟当地的国教机构报告来看,索法诺·赛肯杜斯这个世界对于接受新技术和新理念的能力差到简直是故意为之,而国教庭显然知道比给他们激光枪,然后让他们自相残杀殆尽更好的主意。自从有记录以来,当地的就统治着土著王国,他们除了知道国教神圣不可侵犯,只要异端出现,天空就会下起火焰之雨外,对帝国一无所知。尽管当地习俗和帝国信仰混合起来的时候难免会出现不少误差,不过总体来说,国教认为当地民众的信仰还是稳定的。从没有过记录显示国教曾经在此处镇压过任何叛乱或者异端活动(哪怕真的有过,国教也倾向于家丑不可外扬式的解决。)而其他帝国机构几千年来都没有,哪怕踏足过此地一步。
除了传教士,或许还有几个好奇的,想去探索一下巢都世界之外的人类是怎么过活的富翁外,审判官丽姬娅是第一个踏足索法诺·赛肯杜斯的外来者。
阿拉里克一边在舰桥上浏览着数据碟上的信息,一边等着丽姬娅的穿梭机从轨道降落。他在舰长控制台上的数据面板上点击着,试图弄明白为什么迦戈图罗斯或许会选择在这样一个世界上现身。它曾经也选择在原始的封建世界上培植信徒,科诺恩九号就是这样一个星球。但是这样做能给它带来什么优势吗?或者这又是一个骗局?阿拉里克知道千面魔君不会让灰骑士从一座雕像获得的线索里轻易追查到他的本尊,但是丽姬娅或许真的可以在下面的星球找到某种线索。这都要看丽姬娅如何和土著大王,勇敢者拉什穆哈以及那位吃苦耐劳的现任传教士,珀洛尼亚斯巧妙周旋了。
卢比肯号的舰桥空间异常宽大,被打磨的闪闪发亮的金属墙壁上雕刻着精美的螺旋线条,就像华丽的相框一样,栩栩如生的组成了一连串宏伟的壁画,将舰桥主显示屏环绕在其中。控制台在墙壁旁排开,每一座控制台前都有一名没有感情,沉默的异端审判庭船员操纵。异端审判庭拥有自己的舰队,并且为灰骑士提供绝大多数的舰员——每一个舰员脑中都经过催眠手术植入了一个精神触发器,只要灰骑士一声令下,就会抹去宿主的一切脑部功能。通过这种方式,审判庭保证了如果有任何船员被混沌感染,他们就能在试图夺取卢比肯号的控制前变成流口水的白痴,舰员们也知道这点。他们通常冷漠无情,毫无幽默感,从来不和灰骑士打交道,而且定期轮换。而卢比肯号是一艘深度改装过的星际战士攻击巡洋舰,即使是由这样一群宿命已定的舰员来驾驶,她也足够强大到能和远超她级别的敌人一较高下。
显示屏上显示着索法诺·赛肯杜斯的图像,显示屏里,索法诺·赛肯杜斯半边为太阳所照亮,从深蓝大洋中隆起了大片大片的灰褐色土地。但是在赤道上有一块大陆焕发着生机,褐色之中点缀着点点绿色。在大陆正中坐落着索法诺·赛肯杜斯的首都,哈德吉什姆。这是大王宫殿和环绕第一位到访此地的传教士,科卢西恩当年修建的国教庙宇所在地,那正是丽姬娅要前往的地方。
阿拉里克希望他能亲临那里。尽管他没有听过他手下的灰骑士们抱怨过,但是他知道他们更情愿知道敌人的确切位置,并能有机会与之一战,而不是在轨道上干等着丽姬娅玩弄灰骑士没空关注的政治手段。坦克里德尤为不满——这位老兵只有在最激烈的战斗中才觉得舒心,其他的每时每刻,对他而言都像是不可原谅的玩忽职守一样难熬。阿拉里克也在自己身上察觉到了同样的不耐烦,这感觉他体会过不止一次,当混沌大军席卷的时候,帝国官员们却要让灰骑士耐心等待下一场暴行。作为一名仲裁者,同时作为此次任务的指挥官,他知道分心会让他失去战士的锐利直觉。灰骑士是帝国最危险的武力之一,但这不意味他们就能因此而失去锐气。他希望他能一直将战斗修士们团结在一起,时刻准备面对迦戈图罗斯,因为他必须相信丽姬娅会带领他们找到这个恶魔。
“第七层甲板。”平淡,单调的舰员声音从穿梭机控制台传来。“空气控制系统上线。”
“开始降落。”穿梭机驾驶员回复道,通讯器传来的声音咔哒作响。丽姬娅的穿梭机刺穿表层大气,直冲索法诺·赛肯杜斯而去。
“祝我好运吧,仲裁者。”丽姬娅通过舰桥的播音器欢快地说道。
“您不需要运气,审判官。”阿拉里克回答道。“只管找出来下面究竟藏了什么。”
随着一道橙色的亮光一闪,显示器传来的图像显示穿梭机已经进入了大气,然后消弭无踪。阿拉里克思揣着,现在是丽姬娅一展身手的时候了,她要用她的技巧完成灰骑士用武力没法完成的任务。
当穿梭机的后部舱门打开,丽姬娅对索法诺·赛肯杜斯的第一印象就是涌入其中,闻起来颇为温暖潮湿的空气,其中可以隐约嗅到横贯大陆的森林气息,还伴有淡淡的尘土和香料味道。倾泻而下的阳光明亮而微微发黄,荒凉质朴的景色与卢比肯号上看到的冰冷尖利影像,还有特瑞普托斯要塞档案馆中的描绘形成了鲜明对比。
希望能有点好运气,她想到。丽姬娅很少倾尽全力地使用她的灵能,但是为了寻找那座雕像的源头,她穷尽了特瑞普托斯档案库中一切关于圣伊维瑟之径内艺术品交易的信息,现在她明显感到了过度使用灵能的副作用,头疼欲裂,而且浑身酸痛,每当她睡着时都会被突然抓住她的无形双手而惊醒。这一切都提醒她,她已经青春不再,精力不济了。
“泰茨。”她向她的死亡守卫领队说道,“跟上来。”沉默,充满杀意的荣誉护卫立刻从约束器中滑出,环绕在她的身旁。祥,一个看起来颇具迷惑性,身材苗条纤细的年轻女护卫带着一个装有丽姬娅随身物品黑包跟了上来,一双锐利无比的眼睛透过面具警觉地打量四周。
丽姬娅将异端审判庭驾驶员留在了穿梭机上,仪态万方的从穿梭机甲板通道款款而下,准备好好打量打量她的工作对象。
哈德吉什姆的建筑物由白色石块和灰泥构筑而成,大理石铺筑的房顶在阳光下闪烁着光彩。在哈德吉什姆的灰色大道两旁的门面白墙上,挂满了颜色鲜亮的徽记、流苏和横幅,上面用精巧的环形和螺旋字母标注着门面房和街道的名字。丽姬娅的飞船按照当地教士珀洛尼亚斯的建议,降落在通往大王宫殿的大道顶端,一片圆形的空地上。
整条大道都预备好了欢迎仪式。丽姬娅事先知会了珀洛尼亚斯一声,好让大王能准备一场能符合一位尊贵来宾身份的迎宾典礼,显然他照办了。一队队手持长矛盾牌,上面标有大王拉什穆哈那两道新月形徽记,身穿猩红色制服,外披光亮铠甲的士兵整装列队在道路两旁。在他们身后,成千上万的男人,女人,孩童兴奋的议论纷纷,伸长了脑袋想要看热闹。看来有天外来客前来造访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了,所有民众,也许是顶着大王的禁令,云集此处一饱眼福。丽姬娅发现赛肯杜斯人虽然有着深色的皮肤,却生有苍白的头发,搭配上他们日常所穿的色彩鲜艳的服饰,让他们看起来颇有些神秘色彩。
士兵们排成一条通往大王宫殿的长列,可以看见王宫由大块的白色石头砌成,上面装饰着色彩繁复的锦旗和条幅,坐落在哈德吉什姆正中央,俯瞰着整座城市。
大王的荣誉卫兵从王宫方向骑马前来,一百名身穿反射着耀眼阳光的抛光盔甲,手持着装饰有飞舞缎带的长矛的亲卫骑兵催赶着坐骑一路小跑,前来迎接丽姬娅。丽姬娅看到,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骑的不是马,而是萨尔兽。萨尔兽是一种有着鳞状的粗糙、黝黑皮肤,背部隆起的奇特生物,他们生有一双强劲有力的后足,根据索法诺·赛肯杜斯的文献记载,这种坐骑可以由驭者带领发动可怕的骑兵冲锋。前排的几名盔甲上装饰有黄金的军官则骑着源于地球的战马,这个星球上的哺乳动物数量稀少,这种稀有的坐骑被看做是尊贵的象征。
一位骑手突然离开队列朝着丽姬娅飞奔而来。丽姬娅马上感觉他的死亡守卫们绷紧了肌肉,双手摸向飞刀和剑刃的握柄。丽姬娅赶紧动动手指示意他们放松下来。这位骑手没有携带长矛,而是持着一把长而弯曲的号角,在离他们还有几步路时,骑手突然停下,吹出一声刺耳的长调。他身后的骑士们闻声立刻停下了脚步。
“拉什穆哈大王登基第九年。”这位骑手开始用有浓重地方口音的低哥特语大声宣告道。“以帝皇和已故大王先灵之名!兹有大王陛下昭示,大王之家园即天空王国使者之家园,大王之士兵即天空使者之士兵,大王之子民即赞颂天空使者之子民。钦此!”
随着另一声号角鸣响,这位传令官回到了骑手队列中,骑士们小步向前将丽姬娅环绕在正中,护送丽姬娅一行前往宫殿。一名骑着萨尔兽的卫兵为丽姬娅牵来一匹骏马,丽姬娅臻首微颌,致以谢意,随即登上马鞍,侧身端坐——丽姬娅年少时曾经骑过一两次马,不过她想还是最好让卫兵替她牵着缰绳妥当些。于是护卫队一行人穿过吵嚷的人群朝着宫殿行去。
丽姬娅的死亡守卫们步行跟随在一旁,时不时地小跑几步跟上护卫队的脚步;丽姬娅发现,在努力维持秩序的卫兵身后,吵嚷的人群显然对她的死亡守卫们兴趣更浓厚。赛肯杜斯人或许从未见过像死亡守卫这样的人——十几个身穿黑色紧身衣,身被利刃,有着完美的肌肉线条,步履轻盈优雅,让人难以置信是人类的神秘护卫,而他们神秘莫测,遮盖严实的面具更加深了他们的印象——面具下面隐藏着的肯定不是常人面孔。
宫殿那气派的洁白外墙被华美的花圃,整齐的草坪和异国情调浓厚的奇珍异树所环绕,拉什穆哈大王本人在宫殿大门广场前迎接丽姬娅的到来。拉什穆哈身穿柔顺的丝绸衣料,身材魁梧高大,橡子色的皮肤搭配着白得惊人的淡金色发须。在他身后站着一群朝臣和顾问,个个互相攀比似的穿着鲜艳精美的衣饰,不过此刻都在大王前卑躬屈膝静候着。珀洛尼亚斯的传教士们则穿着简单朴素,站在另一侧。
丽姬娅从马背上跃下,大王立刻大步走近她,脸上挂着显然是久经排练过的笑脸,热情地用两只大手抓住丽姬娅的小手,寒暄道:“欢迎欢迎,我的子民听您差遣。”
丽姬娅也盈盈笑着致意,尽管大王身上闻起来尽是浓重的香料味儿。
“帝国也向您致意,尊贵的大王。您的盛情欢迎让我受宠若惊,不过我来这里是想和珀洛尼亚斯商讨一些紧急要务。”
“如您所愿,请先进宫再商量吧,外来者丽姬娅,我可不想让天空王国的人说大王待客不够周到。”迎宾团随即朝向宫殿走去。丽姬娅在途中瞧见国教代表们都看起来皮肤灰白,病恹恹的,她猜想那是因为日以继夜的在礼拜堂祷告让他们几乎见不到阳光的缘故。他们身穿未染色的简朴服饰,明显是为了侍奉帝皇而刻意保持朴素。或许他们是对帝国国教庭奢侈浪费行为最反感的一群人了。
“我们的土地富饶而辽阔。”大王用他嗡嗡作响的声音说道,他的侍臣们忙不迭的随声附和着。“我的子民崇敬大王,还有已故的先王们,并且对你们的帝皇充满尊敬。”
丽姬娅其实并没有真的在听,她知道哈德吉什姆城的核心部分确实令人映像深刻,不过城市的其余部分,还有剩下的其他国土却贫瘠而落后,其他小王和贵族们治国无方,大王的这番夸口还不如他的宫殿让人感兴趣。在强烈的阳光照射下,阴影遮蔽的宫殿内透出丝丝凉意,宫殿里到处用大理石镶嵌出展现先王功绩的栩栩如生的壁画。每座石柱上都雕刻有帝国双头鹰徽记,殿内到处镌刻着虔诚的高阶哥特语经文和对先王的祷言。
一群群侍臣在殿内等候大王迎宾队伍的来到,时不时的在大王朝丽姬娅绘声绘色地讲解他的王国如何雄伟时,发出阵阵欢呼喝彩。
不过丽姬娅在短短的几分钟内却只看到了这个世界到底有多脆弱。大王仅仅是依靠个人魅力将那些小王和贵族们团结在一起。大王的私人军队只有几百名萨尔兽骑兵,连统御赛肯杜斯的一小块土地都不够用。只要有人谋反,立刻就能引发巨大的动荡,而且丽姬娅也知道过去这类事情确实发生过不少次。大王所谓的法令也仅仅是个人意志而已,它的维持也不是靠强力机构,而是大家的默许。毫无疑问这样的默认是脆弱的。在冲突年代以前,人类曾经尝试过这种统治方式,不过事实证明,除了暴力和警觉以外,任何统治方式都是危险的。
丽姬娅一行人来到了礼拜堂,珀洛尼亚斯正在礼拜堂偏室等候,他身边到处是大堆的书籍和纸张,散落在石质地板上或者教堂前排的长凳上。丽姬娅随即向大王道别,并且允诺将在晚间和大王共赴盛大的欢迎晚宴,便和她的死亡守卫们走进了礼拜堂内,大王则由侍臣陪同回到了宫殿深处,继续他将王国统一在一起的漫长工作。
礼拜堂由黑色大理石和众多帝国款式的焚香炉装饰,丽姬娅打量了一下珀洛尼亚斯,他年事已高,弯腰驼背,满脸皱纹。他像个佝偻的幽灵一样蹒跚走过香烟缭绕的教堂,穿着长长的教袍,带着沉重的教袍兜帽,脖子上挂着金质帝国双头鹰,让人觉得好像是双头鹰的分量把他压弯了腰似的。
丽姬娅示意她的死亡守卫们后退以示尊敬。
“传教士,我是帝国审判庭的全权代表,请您配合我们的工作。”
尽管他露在兜帽外面的部分不愉快的皱了起来,珀洛尼亚斯仍然微笑着。“审判官丽姬娅,我相信大王盛情迎接了您吧,”
“他不过是尽力向我显摆了一番罢了,我在乎的是和您谈一谈。”丽姬娅走过礼拜堂,坐在珀洛尼亚斯那堆积如山书籍一旁的长凳上说道。
“我一直在准备这次会面,审判庭来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原因,你们认为我没有尽全力保护这个世界,帝国子民们的思想受到了敌人的侵蚀。”
“我不是来指控你的。”丽姬娅冷静地答道,拿起最近的书,随手翻阅着。“一个强大的恶魔即将重生,我来索法诺·赛肯杜斯是为了调查这一迫在眉睫的危机。”
珀洛尼亚斯抬起头,丽姬娅第一次看清他的眼睛——像海洋生物一样惨白硕大。“恶魔?王座啊,保佑我们。”
“负责圣伊维瑟之径地区的审判庭对索法诺·赛肯杜斯知之不多,所以你是我们的最佳信息来源。”丽姬娅几乎是程式性的说完了这些,一边检查着她手中书本的封面。这本书沉重而古老,被一个精巧的机械锁锁住。
“我来这里是为了调查这个世界上混沌信徒活动的迹象。”
珀洛尼亚斯摇了摇头说道:“这里的人民虔诚无比。除了某些祖先崇拜气氛浓厚的地区之外,很少有不遵从帝国信仰的人。如果我察觉到这里有敌人的踪迹,我肯定早就向主教汇报此事了。当然有不少土著散居在森林里,大王对他们掌控甚少,不过他们最多也不过是土匪而已,绝对称不上是混沌信徒。”
丽姬娅打了个响指,祥拿着丽姬娅的包包,轻盈的走上前来。祥打开搭扣,丽姬娅从包中拿出那座从维克崔克斯索若拉上缴获来的丑陋木雕。
“对这个你知道多少?”
珀洛尼亚斯蹒跚走上前,低下身来仔细打量着雕塑。丽姬娅注意到珀洛尼亚斯一直在用力的吸着焚香散发出的烟雾,好像把它当做防腐剂能延缓他老朽身体的退化一样。“这个丑陋的东西以前曾经被那些败坏堕落的贵族们拿来当做收藏品。当年,对圣伊维瑟的崇敬还在高峰的时候,经常有商人从森林土著手中购买这东西到处贩卖,这样的交易已经有很多年了。我猜这不过是某个古董,没什么其他好说的了。”
“最后一次向其他世界贩卖这东西是什么时候?”
珀洛尼亚斯耸耸肩说道:“五十年前,不然就是七十年前,大王的历史顾问应该能告诉你准确数字。我个人觉得这些异教徒的雕塑丑恶不堪,我一直致力于用传教扫除这些不虔信之人。”他挺直腰板答道。
丽姬娅把雕塑放回包中,顿觉一阵轻松,因为她隐约感觉到了雕塑在她手中正蠕动挣扎个不停。
“这个世界有很多麻烦。”珀洛尼亚斯继续说道,“不过敌人的渗透绝不是其中之一。这里的土地贫瘠,人民生活贫苦,不过绝对没有人被腐化。我曾经从哈德吉什姆一直传教到大陆北海岸的卡利安,我所见到的一切邪恶都得到了惩处。”
“听到您这么做我很欣慰。”丽姬娅说道。“但是这让我的调查难以为继。”
“我很抱歉我没法帮到您。我想皇帝的审判庭可能不得不去别的地方寻找异端的踪迹了。”丽姬娅认为她看见珀洛尼亚斯正在微笑,但却看不真切。
“好吧,看来我在这里待下去再没什么意义了。”丽姬娅站起身,抹平她的长裙。“我会按照程序来,挨个问一问大王和他的顾问们,不过我怀疑他们知道的不会比你更多。”
“看起来你博览群书啊。”她加了一句,手里拿着她找到的一本书。“我很久没看过完好的一整卷米瑞曼多斯的耶利米哀歌了”
“这都是我的前任留下来的。”珀洛尼亚斯答道。“我总觉得米瑞曼多斯太浅显,不过他的比喻刚好足够简单到我用来做布道。”
“圣伊维瑟之径地区的主教将它列为神学院必读教科书。”丽姬娅说道。“要是知道你不喜欢这本书,他们一定会觉得很失望的。”
“主教大人显然比我这个老教士有发言权多了。”
“耶利米哀歌。”丽姬娅简短的说道,“已经失传近一千二百年了,没有任何传教士拥有它,除非他从这本书失传之前活到现在。如果你真的是个教士,你应该知道,主教不可能有这本书。”
死亡守卫们立刻刀剑出鞘,从礼拜堂后面围了上来。丽姬娅的将手平放在耶利米哀歌的封面上,吸收着其中蕴含的信息,进一步确认了这就是那本被认定早已遗失的古籍。
“你不是珀洛尼亚斯。”丽姬娅继续说道。“以帝皇的审判庭之名,向我坦白。你会以你生命和灵魂的为代价告诉我全部实话。”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冷酷无情,她的死亡守卫们紧绷的肌肉几乎让她听见了嗡嗡声。
“白痴!”教士唾骂道。“愚蠢,顽固,没用的小丫头!”在他的兜帽之下闪烁着某种亮光,他的双眼突然迸发出狂暴的火焰。照亮了一张空洞古老到没有任何活人可能活着见证的苍老面孔。
传教士科卢西恩,随着他的真实身份在千年内第一次被揭露出来,他身边的空气突然凝结,爆发出巫术妖火。
几秒钟之后,卢比肯号丢失了和赛肯杜斯地表的所有通信。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