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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高升第六章 高乐远探父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高步升入院的第三天,这天凌晨,太阳似乎躲进了乌云的怀抱,久久不愿出来见人,阵阵凉风从窗户吹了进来,第一个醒来的,是妻子张紫兰,她看了看周围熟睡的人群,看着他们酣睡在床头,张紫兰仿佛心有慰藉,整个病房,似乎只有这清晨的时光,才是静谧与安逸的。她走到窗前,关上了那诺大的窗户,免得周围人因凉风的袭入而感冒。
张紫兰坐在窗前,心里总有一种不舒坦,她不知道是自己昨晚因丈夫的折腾而睡得太迟,还是因为今晨的凉风吹得自己起得太早,总之,心头总有一种压抑想要释放。
这时,天空中开始下起蒙蒙细雨,街上本行走的零零散散的人儿,拿着手中的菜篮子或者公文包,开始急促的奔跑,她的内心此刻更慌张了起来,仿佛底下淋雨的是自己一样。
就在她惊慌的时候,手机铃声响了,这一声铃响,吵醒了病房里的所有人。
张紫兰拿起电话,走到了外面的走廊里,说道:“喂,儿子?打电话怎么了?”
“我今天要去看我爸。”
“你不要来了,你爸身体好着呢,今天下着雨,你非要来,就等明天天气晴了再来。”
“我现在已经坐上车了。”
“那行吧,那你注意安全,快到的时候,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
放下手机,张紫兰坐立难安,她犹豫自己要不要将这事告诉丈夫。可是床上的高步升,听到了张紫兰刚才的对话,他明白是儿子要来看自己,于是又“嗯嗯”了起来。张紫兰安慰他说:“儿子知道你病得严重,来看看你也好,他也就放心了。”
时间过了两个小时,张紫兰的电话又再次想起来了。
张紫兰一把从桌子上拿起电话,听完对方的话,挂掉手机,拖着瘦弱的小腿,急切地冲出了病房。
走到医院门口,儿子已经坐在那里了,她赶紧上前迎接,在护士的帮助下,十分钟后,张紫兰和高乐远顺利的到达了高步升的病房门口。
看着病房门口的三个身影,高步升又开始伤感起来。年老而瘦弱的妻子,佝偻着背,手搭在轮椅手把上,而轮椅上,坐着的是自己的儿子,常年的卧病在床,使得这本是壮年的男子,此刻已经面黄肌瘦,脸部骨架的轮廓,已经显得突兀,一张皱皮,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中年的男人,他稀缺而花白的头发,像是得到了自己的遗传。而儿子旁边站着的女人,就是自己的儿媳妇白氏,因多年来照顾一家人的生活起居,她的脸上也早已青春不在,更多的,是皱起的皮肤和深色的眼袋。
高步升此刻眼角又再次湿润起来,他又发出了长久以来的那种声音,张紫兰听到后,赶紧推着高乐远进了门,来到高步升身边。
高乐远看了看面色憔悴的父亲,喃喃地说道:“爸,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还不会说话了?来之前不是还能说吗?怎么到了这里,就变成这样了?”
张紫兰听着高乐远这一声声的责问,心中一点不是滋味,她安慰孩子说:“好了,别难过了,你爸年纪大了就是这样,没有什么好担忧的,倒是你,你的身体不好,就不要再替你爸担忧了,免得自己的病情又加重了。”
高乐远听了母亲的话,愈加难过,他痛恨自己的无能,在父亲卧病在床、奄奄一息之际,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唯有的担忧,也会成为自己身体的敌人,他如弯刀戳心,哭着说:“我还不如当时就早早的死了,也不至于给您添这么多的麻烦,害得您现在也累倒了,害了一身的病。”
高步升听到眼前这个两眼泪水、骨瘦如柴的儿子的言语,又忍不住掉下眼泪,他微微张开的眼睛,布满了血丝,在眼泪的作用下,更加明显,这个自己一辈子都万分疼爱的儿子,如今却成了自己不能安然闭眼的牵挂。
高步升又再一次陷入了回忆中,时间回到二十多年前的一天。
那天,高步升的远房亲戚武有力来到了家里,这个年轻而勇猛的男子,和他的名字,格外的匹配。圆圆的脑袋,坚实有力的臂膀,宽厚的手掌,诺大的脚背,黝黑的皮肤,加上那一米八的大个,活生生的将一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悍将拼凑了起来。但这个傻大个的身上,可是穿得一点都不同于高步升这样的农民,而是显得非常的气派,常年在矿上工作的原因,让武有力的身体显得更加厚实,正因如此,他的衣服在肌肉的作用下,更加显得得体,而他这一次远道而来的目的,正是为自己所工作的煤矿招收工人。
高步升看着自己这个虎头虎脑的远房亲戚,内心生了疑问,这样的大个,怎么下得了矿洞?要是他进去,这得占了几个人的地盘?
然而听说他要给矿上招人,高步升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儿子,看到儿子依旧穿得破烂,而一家人的生活也是相当拮据,在两者贫富差距如此大的情况下,高步升找来了儿子高乐远谈话:“你看咱家的情况,如今已经过得如此差了,今天武有力来了,你也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那么,你有没有兴趣参加呢?”
高乐远心头很为难,对父亲说道:“我也想过要去矿上打工,可是我一走之后,家里就剩了你们,少了我这个壮年,家里的农活你们就要多干一倍,我放心不下你们。”
“你要是想去,就不要操心家里,去外面赚的,怎么都比咱家里赚得多,你要是不想去,我也不为难你,毕竟那上面也很危险,我们也不愿意你去冒险。”
高乐远晚上和妻子商量好久,整个夜里,高步升都没有入睡,他在院子里,听到了一声声来自儿子屋里的争吵,这么多年来,这是家里第一次晚上闹得鸡犬不宁,他责备自己,这不是要让儿子去送死吗?
第二天凌晨,他见到了儿子,支支吾吾地说道:“要不,就别去了吧,咱家里还是可以生活的,没必要去矿上过那种担惊受怕的生活。”
“爸,您别说了,昨晚我们已经决定好了,我和她一起去,她去给灶上帮忙做饭,两个人到了矿上,还能有个照应,做起事来,还能方便一点。”
半个月之后,武有力带着十几名村里的壮年,还有高乐远的妻子,一起踏上了去矿上的路。
到了这里,高乐远面对着眼前的一切,傻眼了,这里,并不像村里那样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而是一个没日没夜的苦命生活。
整个矿上,就像是一个山寨,矿老板就是整个山头的寨主老大,底下的务工人员,就是寨主手下的弟兄,寨主让干活的时候,兄弟们就得拼死拼活,寨主让休息的时候,兄弟们几乎就是花天酒地。
这里最流行的一件事,就是赌博,在高乐远刚刚来到矿上的一个月,家里就打来了电话,说家里有事,急需一笔钱,然而这里的工资,都是三个月才发放一次,高乐远实属无奈,于是就去找自己的大哥借钱。
“老板,我家里有事,想请您先支付我一点这个月的工资,让我家里应个急。”
“乐远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矿上工资发放的原则,咱矿上是真的没有钱,要是有的话,我肯定会给你们一个月发一次工资的,你要体谅我当老板的苦衷,毕竟我手下这么多人呢,给你发了,周围的人都来要,我拿什么给他们?”
高乐远听了这话,灰头土脸的出了矿老板的房门。
又过了几天,高乐远看到矿老板在矿上设立的赌场上坐着,就顺势喊道:“老板,给我借点钱,我也要搏一把运气,说不定今天还能赚一点开开荤。”
矿老板二话没说,就掏出了钱包,递给高乐远一沓子钱,高乐远数了数,整整有二十张,他取出一小部分用来赌,其余的都装在了兜里,准备寄回家去。
输光了手里的钱,他就全身而退了。
高乐远在矿上的工作,是归武有力领导的,他的队伍里,大多数都是像武有力这样高大威猛的人士,而他们的职业,就是保安,负责矿上的基础设施安全,更重要的是,负责矿上的征地拆迁安置工作,所以,他们的手里,几乎人人配有钢管、砍刀,而领队的武有力腰间,别着一把制式手枪,高乐远不知道这样的军用手枪从何而来,但当他亲眼见证这一切的时候,内心是惶恐与新奇的。
高乐远来矿上的第三个月,就发生一件大事,而这一件事,改变了高乐远的一生,也改变了高步升整个家族。
那天,矿老板又看上了一片地,并且和官方签订了合同,于是接下来的事情,就是乡民的安置工作。
但是安置乡民哪里是一件容易的事,大清早,矿老板就带着一帮兄弟,把整个村围住了,并且发话:“谁要是不同意拆迁,那就给我打,打死了是小事,不要害怕,但是谁要是给我不尽心,别怪我到时候找你算账。”
第二天,村里的领头人,都气势汹汹,他们为了捍卫自己的领土,以求得多分一点钱财,所以和武有力一方争执不下,这时,矿老板来了,他向对方叫骂:“你们该走的赶紧走,钱我肯定少不了你们的,给你们把地方都选好了,房子也建好了,就等着你们往进搬,这么好的条件,还犹豫什么,非得吃颗子弹尝尝味道吗?”
本来一件再小不过的事,只要交谈便可解决,然而在身后拥护了一帮兄弟后,矿老板此时已经狂傲的没有边际,他根本不管对方是否愿意讲道理,他只知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他又继续朝着对面喊道:“要是识相的话,就早早回去,住在你们的洋房里,享受天伦之乐。”
几番的来回争执,让村民们恼羞成怒,一气之下便发动了群众:“兄弟们,现在人家欺负到咱们的头上来了,为了咱们的家园,咱们一定要和他们死干到底,绝不能让他们欺负咱们。”
听完这话,两方瞬间扭打在了一起,看到双方场面混乱,矿老板在武有力的护送下,早早地就跑到了安全地带,留下高乐远一群人在那里拼杀。刚开始,他们一个个咬牙切齿,用棍棒互相打着对方,但毕竟都是出来打工的农民,有谁有那胆量去像战士一样上阵杀敌,几乎都是做给矿老板看,直到高乐远受了伤,双方才停息了战斗。
这场本来看似凶残无比,实则小打小闹的战争,在高乐远的腰部无意间中刀后,就变了性质。高乐远的衣服,很快就被渗出来的鲜血染红了,村民们一看出了血,都四散逃离,高乐远的工友将他抬上担架,送到了医护处,但恶劣的条件,让高乐远并未得到及时的治疗,因此落下了终身残疾。
而后,撕扯的结束,意味着村民的搬迁成了定局,他们一个个携家带口,大包小包,像是逃难似的赶往新的居住地。
就在村里最后一位居民的离开之时,推土机、挖掘机声噪四方,不出多久,房屋等一系列建筑,都被摧毁一空,没过多久,就已经开始深挖矿洞了。
多次交涉,高乐远听到了太多关于矿上出事的处理办法,老工友提醒他,要是能要到一笔钱,就早早离开,要不然,得到的命运就是被事故死亡,说白了就是被人杀了,连尸体都找不到,然后再寄回你家里一笔抚恤金,就草草了事了。
高乐远最终带着一笔钱,和妻子回到了家里。
高步升看到在床上躺着的儿子,肠子都悔青了,他责骂自己当时为什么要让儿子去矿上,明知道那里经常出事,他不知道现在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儿子,想到儿子要一辈子卧病在床,他真想替儿子去接受这命运的折磨。
可是说什么都为时已晚,高乐远看着自己心如刀绞的父亲,内心真想一走了之,免得家里人还要照顾他,可是,他又放心不下自己年老的父母,和陪伴自己的妻子,更放心不下那个还幼小的女儿,他哭了很久,对父亲说道:“爸,事情已经发生了,您就不要责备自己了,怪我不小心,责任在我,出去没挣到钱,还害了这样的病,让你们这么大年纪还要来照顾我,实在对不起。”
高步升将儿子紧紧地抱在怀里,两人痛哭了起来。
想到这里,高步升又泪如雨下,嘴里不停的“嗯嗯”了起来,所有的语言,此刻再也表达不出来,却只有这声“嗯嗯”,显得情深意切,感人至深,大概,此刻的言语,都显得苍白,唯有这相顾无言的眼泪,才是父子俩之间最契合的情谊。
张紫兰见两人都哭了起来,也忍不住伴着他们哭了,这个刚才还故作坚强安慰别人的女人,此刻也像个泪人一样,长声哀哭。这个病房,突然之间,就变得哀声四起,病房外护士站的欢笑声,这一刻,席卷了整个病房,那个欢快的笑声,涤荡在病房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声,都打得高步升一家四口喘不过气来。
下午时分,高乐远在依依不舍中,被母亲推出了病房,他在妻子的帮助下,顺利的上了车,走在路上,他又想起了父亲高步升那憔悴的面颊,他简直不敢相信,三天前还给自己倒水、陪自己说话的男人,如今却倒在床上,连句完整的话都不能说。
他回想起出门时母亲的话,父亲已然大限将至,他必须在父亲生命的最后时刻做些什么,不能让父亲留有遗憾地离开这个尘世,于是,他拿起电话,一路上,给自己的兄弟姐妹,挨个打起电话,详细地阐述父亲此时的状况。
“喂,乐天啊,我是你哥,咱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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