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离家后,我愈发爱唤家乡“资丘”这个名字了,一点点的古朴,一点点的温柔。
在我的记忆中,桃山小镇上的雪也是下不大的。只是依稀记得08年还是07年的一个很冷的冬天,飘飘洒洒的雪罕见地下了一整夜。早晨刚一睁眼,爷爷便喊我起来看雪。冬日灰雾弥漫的早晨不见了,窗外是天地浑然,上下一白。一个激灵我顿时失了往日早起的不情愿,扑哧扑哧地溜下床,推开门,顿时起了一阵儿“看看朕这江山如画”的豪情,银装素裹,山河寂静,家门口的一地雪,除了新印上去的猫脚印儿,再没有任何痕迹。其实我是没见过大雪的人,每次雪落到了不远处的山脊,就不肯再造访我们那儿了,所以难得一次大雪,自然就小心翼翼格外珍惜它。但凡出了门我总是要贴着墙根儿蹑手蹑脚地走,生怕坏了这和谐的美丽,而那群没有情怀的大人们却无视我的百般请求,三下两下就踩的面目全非。我对这场雪的热情,也就在白色快速消融的时候褪去了。
桃山,是留不住雪的。
中溪——外婆家,海拔较桃山高,随气候差异带来的是两位老人无尽的话题——往往我奶奶的小菜园子里的时令蔬菜都下了锅了,外婆那儿的才刚刚抽芽——她们能就此在电话里聊十来分钟。我的外公很早就去世了,外婆会时不时地到两个女儿家玩上一段时间,但多数时间只有一个人,和奶奶通电话,也就慢慢成了她们的习惯。老人们啊,都是耐不住寂寞的、闲不下来的,无人陪伴的漫漫的冬夜,又何以熬得过去了?
中溪的冬才能勉强算冬吧。还是那年冬天,照惯例回外婆家玩几天,又刚好赶上了大雪的趟儿。早上醒来,推门一看,心中怦然一动——“一下雪,北京就成了北平;我们去后海看雪,就回到明清”的惊艳。以往见的雪不如它大,更不如它活泼灵动,眼前的青山本不老,却为雪白了头。被厚厚的雪覆压着的盘山公路两旁顽强的绿植,愈发苍翠欲滴。好一场盛柳鹅雪,而家就在这里,与景山默默对视数百年,一地雪来,非古亦非今。这,才是冬嘛!雪下的很大气,纷纷扬扬,像极了“柳絮因风起”,我也就撒了欢儿地在雪里玩,不必说摔个跟头,也不必说冻得嘴唇发紫,完全歇不住脚。雪也下个不停,像棉絮铺了一地,没有人路过,松松散散的极是可爱。我一会儿用舌头去接一团雪花,嗞的心脾都冰冰凉,一会儿用手捧一把软软的雪,使劲儿一握,捏实了,像钢针扎入手心,就顺势丟向哥哥姐姐们,激起一阵嬉闹,还会躲在在无人的角落,寻一块儿平整的雪,偷偷写下心心念念的人的名字。被踩乱了的雪很快又覆了一层,重回最初的祥和与美好。岩石棱瓦楞上的冰锥,俗称"凝钩子"之类的,晶莹剔透,甚是好看,掰下一根,把玩许久,直到消失得无影无踪,落得手一片通红,又折下一根,继续扮演着心目中的勇士。平日的鸟儿几乎也不出没了,漫山遍野,触目皆是纯厚的白,茫茫望不穿,不眩目,也不浓重,只觉得好像心中平添了一点什么,颇为欣喜。
第一天玩得太嗨,有些感冒,一天便觉得昏昏沉沉。外婆们那儿的房子里还有一个专用来熏肉的屋,用木桩围起一方火堆,挂着水壶冒着腾腾的热气,里面烧一些枯叶、桔梗之类的易燃物。人坐在旁边,只需一件毛衣,几乎一天就可以抱着手机在里面度过了。人少的时候,为了更好地熏制腊肉,常常会特意地生出烟,我这种不愿离开火堆的人只得在里面眯着眼流泪。暮色四合,一大家子和客人都围坐在温暖的火堆旁,大人们的攀谈十分愉快,时不时爆出一阵笑声;孩子们则在一旁一边玩弄手机一边烤着土豆、橘子,开心满足地吃一鼻子灰;外婆不时俯身捂弄着火,添几根柴,又催促着孩子们去洗澡,孩子们都是百不情愿地离开火堆去洗澡,洗完又赶紧的跑回火边。天更黑了,夜色如墨,火光在黑暗的房屋里摇曳,每个人的影子也不停地在墙上跳动。大家的脸都红彤彤的,眼眸里平日的辛劳都被跃动的火焰掩盖了。我坐在小板凳上,把大人们积攒的一堆一堆的瓜子壳丢入火中,嚯地燃起一大簇火,然而燃不到五秒就殆尽了。我最爱看的其实是刺条状的植物燃烧,在红光中蜷曲,继而发出生命的最后一点能量,然后熄灭,化作一缕青烟和依稀能辨别出痕迹的灰土,杂在一大堆灰中簇拥在火旁。
一天的寒冷,此时便退就,暖暖的火让人不愿挪开一步,哪怕因为贪玩,因四射的火星灼了衣服而挨了骂,也不愿离开。夜更深了,盯久了火堆,眼睛也花了。瞌睡渐渐爬上每个人的头上,互道晚安,相继沉沉睡去。
鄂西南部是个尴尬的位置,若是以秦岭淮河一线分,自然是南方,而这儿却没有四季如春,更无法与北方大雪纷飞扯上关系,所以还是定位为中部更准确一些,南北两者折中,较之南方的精致的确太粗糙,较之北方的豪迈又太秀气,似乎找不到一个词,能描述它。应该说,它很“家乡”吧。家乡的雪之于我,没有影视剧里的浪漫与唯美,更多的是浓浓的温情。而雪的记忆,也就这样和童年与家乡深深融在了一起。
老人们总是念"一层瑞雪一层金",平平仄仄,错落有致,本来像黄土地一般朴实的话也算得上几分韵味。这雪啊,承载的太多太多……在我记得的资丘的冬里,那以后再也没见过那么好看的一场雪了,以后也不会再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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