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岁的我坐在长途客车柔软的座位上。透过玻璃窗,一幕幕的风景在我眼前刷过。在黄昏柔和而略带温馨的阳光下,我好像走在浪漫主义的画作中。终于要回家了,我想。
汽车缓缓地停下,车门打开,乘务员在招呼着车上的乘客按顺序地下车。一切都那么地优美而自然。我下了车,踏上这片土地。
抬起头,故乡的天还是这么美丽,和以前一样。红彤彤的太阳像发亮的红色贴纸,被远处熟悉的山峰顶在了半空。对着夕阳,半边天都被红色渲染,随着晚霞飘荡。
乘客们取出行李,向着四处散去。而我,仿佛置身于那条泥泞的小路,那个昏暗窄小的房子,和我表哥一起,玩着孩童们玩耍的游戏。
十年过去了,十个春夏秋冬,四十个季节的过去并没有给这个平静的小村庄带来多大的改变。只是已然寻不见那条可爱的泥泞小路,取而代之的是一条两辆车宽的水泥道路。
记忆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在外地的时候,很难细致地回想起村庄的点点滴滴,只有对村庄的莫名情感催促着我回来,回到这个生我养我的地方。但一踏上这片故乡的土地,深藏于脑海的记忆好像收到了某些神秘的信号,一股脑地浮现出来。
车站旁的那家用泥胚搭起铁匠铺,还和以前一样传来叮叮当当的撞击声;走出街道,两旁闪现的绿油油的水稻,仍然连成一片绿色的海洋;天边群山的轮廓,依旧像一群小动物在追逐打闹的样子……
整个的童年时光,我都是在这里度过。然而最不能忘怀的,是和表哥一起玩乐的日子。
世上每个人都是被上帝咬过一口的苹果,都是有缺陷的人。有的人缺陷比较大,是因为上帝特别喜爱他的芬芳。
表哥就是那个散发着独特芬芳的苹果。
浓密的眉毛,炯炯有神的双眼和高高的鼻子。不得不说,我小时候挺羡慕他的,长的又帅又有多人疼爱。这就是我的表哥,大我四岁,是我舅舅的儿子。可是小时候害了一场大病,病带来的高烧损害了表哥控制身体行动的大脑,导致表哥右手右脚活动不便。
因为缺陷,表哥显得有些沉默寡言。在我读幼儿园的时候,表哥在读小学。在我读小学的时候,表哥和我同班。在我读初中的时候,表哥已经弃学。
表哥的尊严和自卑让他放弃了求学。在学校,外公外婆每次都求老师,让老师好好对待表哥,老师确实也是这样做的。每个老师都带着怜悯的眼神看着表哥,班上所有同学中只有表哥不需要做作业交作业。每次体育课,体育老师都让表哥呆在教室,不让他进行体育锻炼。每次食堂吃饭,所有同学都给表哥让座。这些虽然都是对表哥好,但我想这也是表哥退学的主要原因。表哥只想做个普通人,想让老师像惩罚其它学生一样惩罚他,想让同学跟自己玩不要如此谦让,不想自己成绩不如却能赢得奖学金。是的,表哥只想像普通人一样生活。
辍学之后,表哥一直呆在家里,因为不常出门,所以也只有我一个朋友。而我,也喜欢和表哥一起玩,因为每次和表哥一起的时候去向外公要钱买零食就特别容易,而且表哥的玩具也特别地多。每天放学回家,我和他一起看动漫,一起聊天,一起玩耍。
记得我十岁的时候,还是个小不点,却老想着去骑自行车。那时候家里还比较穷,不可能专门给我买一辆儿童自行车。所以我只能打家里的那辆老式自行车的主意。
那是一辆纯黑的自行车,除了轮胎和控制方向的轮把是胶质的外,一切都是铁制的。轮把和座椅中间是一道铁制横杠,我那个时候只能勉强坐在中间的横杠上,脚都踩不到地,更别说骑车了。
尝试了几次之后,我放弃了这个打算,但表哥还是从我偶尔看向自行车的眼神里看懂了我的渴望。
一次,他把自行车推到了路上,坐了上去,然后拍了拍横杠,让我坐上去。我有点奇怪,为什么不让我坐后面的座位上呢?
他看着我笑了一笑:“你来踩,我帮你控制方向。”
就这样,在我还没有学会骑单车之前,我和表哥合作骑车。体型小的我只负责踩踏板(因为腿短踩不到地面),表哥负责控制轮把和自行车的固定,他那条有缺陷的腿,却是整个自行车最稳固的依靠。
在一条泥泞的小道上,我和表哥合作,骑着那叮当作响的老式自行车。虽然刚开始我们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地,但在多加练习下我们很快就可以正常地骑行了。
最喜欢骑行在那条泥泞的小道上,路的两边就是绿色的田野与群山,睁开眼睛可以看到一片绿意,闭着眼睛可以感受到凉风打在脸上的阵阵清爽,听到山林里鸟儿的清脆的鸣叫声。
而之所以能在骑自行车时闭着眼睛,是因为表哥在我的身后。每次骑车,我只需要用力,其它所有事情都可以交给表哥,他从不让我失望。
然而,小时候总是喜欢挑战。在小路上轻松地骑行已然不能令我满足。
我的老家是一座用砖头砌起来的二层楼房,中间连通大厅和后院有一条长长的走廊,宽度只比自行车宽两个拳头。在这条昏暗的长长的过道里,我和表哥一次次的穿行而过。时常也有失误,而每次受伤的总是控制方向的表哥。但他从来不抱怨,只是看着伤口笑笑,说要再来一次。
泥泞的小路上,昏暗的过道里,都有我们流汗摔跤的印记,也留下了我们的欢声笑语。然而时过境迁,小路成为了水泥路,有着窄小过道的老房子也已经在三年前被推掉,新建了一栋漂亮的三层楼。
那是一个在黄昏中透出淡淡光辉的庭院式住宅。牙白色的大理石围栏,红色的彩瓦房顶,淡黄的木制大门,一切看起来都有一种很自然的美感。
嗯,很漂亮的新房子,我想。表哥一定在这里面住的很舒适。
然而,老房子毕竟消失了,新房子接替了老房,也抹去了它的印迹。它对我是陌生的。它不知道我和表哥在墙上刻出的名字在哪;它不知道我和表哥曾在墙上作了什么画;它不知道我和表哥何时相遇,又在何时分离。
站在新房门口,明明房里房外只有一步之遥,却让人感觉很远,很远。
时间的长河拖动着我,十年了,回忆脱离了现实,故乡似乎只存在于我的脑海,眼前所见之故乡虽然有些许相似,但终究不是从前,一切都是如烟往事了。来到实地,没有开怀,只有逝去的悲伤。老房子不见了,记忆像是也随之消失了一部分。
想到这,我有点害怕。十年,能让一个人从小孩变成大人,也能让一个人从好人变成坏人。老房变成了新房,那表哥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呢?我站在刷了淡黄色油漆的门口,不由地愣住了。
突然的,我想起了那条昏暗的小过道,骑着自行车,第一次顺利通过时的场景:我和表哥颤巍巍,紧张地控制着车子,在完全没有碰着墙壁的情况下通过了这条走廊。我兴奋极了,脚下不自觉地用力,这辆老式自行车没有力气制止我的行为,于是车子朝前冲着。眼看就要撞到大门,表哥一扭车把,半边身子撞到门上,而我撞到了表哥身上。虽然车速并不是很快,表哥的手还是磕了一下,一丝丝地渗出血来。我有些害怕,紧张地问表哥有没有事。可是他却笑了,在那一刻,表哥的笑脸好像散发出了光芒:“没事,瞧,我做的还不错吧?”
是的,没事!尽管会流汗,会受伤,会哭泣,表哥依旧是表哥,一个人的本质是不会发生变化的。
抬头望去,夜使大地陷入了黑暗,屋内却亮起了一道光。举起了手,我要敲开这道门, 我相信,门的背后就是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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