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吴久光又没钱了,还是一个小偷提醒了他,一个刚到绽放年纪的女孩。
那确实是个不错的女孩,皮肤白白的,眼睛大大的,套在一身骷髅装里,娇弱无力和血腥暴力的完美结合,满足了男人所有的野蛮的欲望。她东张西望又低头呢喃,踟蹰原地,鼻尖微微冒汗,自然,胸前少不了一堆传单。
她看到吴久光了,还给自己捏了下粉拳加油,然后蹦蹦跳跳地走过来,一不小心踩崴了脚,脆生生地撞到了吴久光的身上。
传单撒得满地都是,女孩身上薄荷的清香也铺满了鼻子,里面应该还有一点点麻药的成分。她娇呼“好疼”,整个人几乎是扑进了吴久光怀里,泪眼汪汪地抬头看着吴久光。但吴久光还是抓住了她的手,在自己的口袋里。
“新来的?”吴久光问。
“对不起对不起,”女孩的脸上迅速泛红,是那种小女孩做错事以后最可爱的祈求的眼神,就像一只撒娇的小狗。“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给你一张传单,呜呜呜,大家看起来都好凶,我不敢发。我觉得大哥哥看起来最和蔼,没想到太紧张就摔倒了,我……”小女孩一边弱弱地嘴里不停地半是撒娇,半是认错;同时努力想把自己的手从那只粗糙的大手里解救出来。可吴久光的手就像一个死结,越挣脱越紧。
“啪!”吴久光狠狠地给了她一个耳光,打出血的那种。“问你话呢。”他平静地说。
小荷捂着脸有点蒙了,13岁出师,流浪搞事这么多年,也不是没失手过,大家看她这么可爱又柔弱,基本上都是一笑泯恩仇,说不定直接给她钱也不一定。被大叔调戏过,被老奶奶教育过,被打脸还是第一次,而且还打得这么疼。她控制不住哭了出来。
“哇啊啊啊……你打我……还从没人敢打我……你知道我师傅是谁么……来人啊,救命啊,强奸啦。”
打架的人依然和打架的人打架,亲嘴的人依然口水兑着口水表情掺假,没有人注意到她。吴久光又举起了手,小荷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眼睛紧张地闭了起来,再偷偷睁开,还好,并没有巴掌落下来。
“我错了嘛,大哥哥,对不起嘛。你还打了我,反正你也没什么损失,放了我好不好。”
“我问你什么你答什么,不要多话。”
“新来的?”
“嗯。”
“想来这捞钱?”
“嗯。”
“这里不适合你。”
“那个……这里有钱人多。”
对方的回答跟自己的判断差不多,这让吴久光很满意,所以他决定给小姑娘一点劝告,“这里的人值钱,但这里的人命不值钱。像你这样的,最适合先奸后杀。”
小荷咬着嘴唇不说话,但她的眼神表达了她的倔强。
“我猜下次我会在那看到你。”吴久光指了指不远处一个金碧辉煌的会所。一个个又老又丑的男人搂着貌美如花的少女们进进出出,他们把一张红澄澄的票子塞进她们胸口,她们嘴里说着讨厌,心里数着钱,眼里看着姐妹们的包包衣服互相攀比。
“我才不是那种人。”小荷对那些女人本能地感到恶心厌恶,甚至忘了对面前男人的恐惧大声抵抗,“我虽然偷,但我凭的是本事,我三岁就开始跟着师傅练,师傅说我天资聪慧,百年难得一遇,将来必将门派发扬……”
吴久光蹲下身子把传单一张一张捡起来,交回给小女孩,堵住耳朵挥挥手走了,这小贼话可真多。走没两步,他眉头皱了起来,一个小尾巴在离他两米不到的距离紧紧地跟着。
“你还跟着我干嘛。”吴久光转身露了下口袋,“爸爸现在身无分文,自己玩去,啊乖。”
小荷还是不说话,但紧紧地跟着。
“说话啊,你哑巴啊。”
“说话你会嫌我烦。”
“不说话我也嫌你烦。”
“我不管,你吓到我了,现在我觉得周围的人看着我都冒着绿光。”
“那你去个优雅点的地方嘛。罪恶之都啊,小妹妹,难道还等你红灯停,绿灯行,文明礼貌敬个礼?”
“可是我……”
“缺钱嘛对不对。”
小荷小鸡啄米一样地点头。
“那就听哥的,去那,床上一躺两脚一张,干一年比哥一辈子挣的都多。”
小荷撇撇嘴,“你是做什么的?”
“卖命的,别再跟了啊,再跟我强奸你。”
小荷看着那个身影一点点远去,咬咬牙,转身来到大街,寻找下一个目标。
(二)
吴久光看着随手从那小偷手里拿的传单——死亡角斗场开业狂欢, vip8万起,兴奋直到死。
这正是吴久光需要的。角斗场,这个从人类诞生起就存在的场所也养活了一批批前仆后继的斗士。不管人们怎样去美化,去合理话这个行业,职业拳击赛,或者斗牛赛,其本质都是一样的,把人和人关在一起自相残杀,或者把人和动物关在一起,互相伤害。
合理化后的角斗都做了一定程度的安全化,就像被阉割后一样,不够人们完全释放自己内心残忍的欲望,因此地下角斗场才是有钱的人们最喜欢去的地方。那些白天文质彬彬,西装革履的人;那些已经山珍海味吃到吐,俊男美女骑到软的人。他们物质已经极度地满足,可他们的精神极度地荒芜。文明的怪兽给了他们财富却也捆绑了他们的野性。他们如沐春风地给对手捅刀子,他们心惊胆战地守着自己现有的位置,他们还如饥似渴地祈求着爬到更高的位置。他们神经紧绷,度日如年。
什么东西能带来解放,只有鲜血,只有别人的鲜血;只有最野蛮最原始的拳拳到肉的争斗。其实无论是谁都会有这样的欲望;毕竟人类在是人类之前首先是野兽,而争斗是野兽生存的本能。
当然吴久光是不理解的,花几千几万的钱买门票看人打架,这不是有病么?有病没病再说,有钱就行。吴久光就是吃这碗饭的。他的肌肉没有那么大块,个子也不够高,但他出手够狠,脑子够清醒。在这种场合脑子清醒是很不容易的,连观众都荷尔蒙狂飙,脱衣服甩奶子,甚至当场造人都有。可他丝毫不受影响,对他来说这就是工作。打赢了就行。
他成为地下拳手说起来也是一个意外。
18岁那年,他退伍,被收了当看场子的打手。半年后一次比赛,一名非常有名的拳手被一个看起来就很菜的黑马爆了冷门,赌拳的幕后人赚得钵盈满盆,拳手质疑比赛公平,怀疑背后有人在拳套上做了手脚暴走。事实上确实被做了手脚,对手的拳套上涂了麻痹性的药物,并且那个人还吃了兴奋剂。吴久光知道老板之前曾经找到老拳手让他放水,被拒绝了,就想了这个损招。
不过知道内幕并不妨碍当时在场的吴久光把那个老拳手揍得生活不能自理。除了少部分赌钱的,没人为他喊冤,倒是表现出彩的吴久光意外收获了不少粉丝。于是他被老板看上了,培养成为了职业拳手,收入翻了十倍不止。他很聪明,老板叫他怎么打就怎么打,说赢就赢说输就输。
不过最近好日子到头了,老板死了。被人乱拳打死的。应该是曾经被坑过的拳师干的,并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用拳头把人打死,也不是随便一个人就敢。不过老板做的坏事太多,坑的人也太多,谁知道是谁呢?
老板死后几个手下自相残杀搏上位,上位了就是大清洗。作为原老板的嫡系,吴久光自然是被洗掉了。
现在他就准备去这家死亡角斗场看看。不远,郊区一个仓库就是。等他走进去一问,巧了,他在附近也算小有名气,刚好管事的知道他,直接砸给他几万块签了他。
钱更多了,场子更大了,但对他来说,除了老板变了没什么差。或许也有一点,这里更加凶残了,可以用指定的武器对打,也就是中空的铁棍,技术含量低,但观看效果绝对好。打到最后基本上整个台子都会有血印子,一天要废掉几十根铁棍。吴久光不用那玩意,对他来说,拳头就是最好的武器。
但刚来几天确实有点不适应,手骨折了一次,被打晕了一次,至于轻微脑震荡更是常有的事。不过这的医疗团队不错,至少也是三甲医院级的。死不了,就还能打。
慢慢地,吴久光就适应了。这里一共七层,他的台子在第五层,据说下面两层是更血腥的游戏,他不关心,也就无所谓。只知道每天都有人从里面被抬出来,盖着白布的,死人。
倒是有点意外来这么久都没再看到那个女小偷。丫的不是发传单的么?可能场子门口根本不用发?更可能的是那堆传单根本就垃圾筒捡的吧。吴久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那个人。他对女人没兴趣,对什么都没兴趣,反正就是过着。但他确实想了一下,想的时候他正站在台子上,裁判正举着他的手宣布胜利,而他的对手不小心被他的手刀砸到喉咙,应该是抢救不下来了。
周围的人依然狂叫着,扭动着,喊着他的名字,一张张兴奋到扭曲的脸,映衬着他的面无表情格外的有韵味。吴久光终于知道为什么他为什么想起那个小贼了——他看到了她。
她就在观众堆里,只是打扮得太漂亮了,他差点没认出来。她像是一个最璀璨的钻石,戴在了边上一个兴奋到痉挛的一个老男人手上。那男人一边狂叫,一边隔着她的衣服捏她的胸。
吴久光对她笑了笑,这人果然听自己说的,叉开了双腿。贞操嘛,值多少呢?不知道她知不知道道自己在对她笑。
很快吴久光就知道小偷认出他了。就在第二天的白天,他去上班的路上,被一群西装男包围了,有枪的那种。吴久光很明智地选择了不抵抗,然后就看见了女小偷。或者现在应该叫小姐?
她穿得真漂亮,流苏的长裙,钻石的耳坠。她笑眯眯地转了个圈。
“还记得我么?好看么?”
“记得,好看。”
“昨天是不是对我笑?”
“对啊。”
“啪”小荷突然翻脸给了吴久光一巴掌,“你是什么东西,凭什么对我笑。”
“还记得你之前给我的一巴掌么?”小荷的声音颤抖起来,两行泪不自觉地流下来。“要谢谢你的指点。TM的,叉个腿挣的钱真多,我偷一辈子都偷不了这么多。”
“你还敢笑我。”“啪。”小荷又给了他一巴掌。
“你笑我。”又一巴掌。
吴久光就站着面无表情。
“你都把我打出血了你知不知道。”
“啪。”
“没有你,我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
“啪。”
“我现在手上这个包多少钱你知不知道。”
“啪。”
“你打一辈子拳都买不起。”
“啪。”
来来回回打了十几个巴掌,小荷才停下来。她盯着他伤痕累累的脸狠不得咬上一口。可她根本没理由恨人家。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气,可能更多的是某种被揭穿的羞愧,虽然他什么也没做。他的存在本身就像是一个脓,像是对她的羞辱。
她拿出钱包,抽出一大摞撒地上,然后让那些西装革履的保安们脱下裤子对着钱尿,尿完以后让吴久光捡起来。
好多钱,十万不止,需要打好几天的了。吴久光仔仔细细一张一张地捡了起来,笑着说了声谢谢。
小荷“呸”了他一口走了。
几个月以后吴久光才知道,第一次遇到她的那天,就在他走后不久,她就被强奸……
(三)
转眼一年过去了,无父无母无家可归的吴久光大过年的也不知道去哪。
不管怎么说,吃一顿好的吧。他走进一家餐馆,但很快又走出来了。他一摸口袋,发现自己又没钱了。
很奇怪,自己不抽烟不喝酒不玩女人,金牌打手一个月下来好几十万,可总是莫名其妙花光了。他对自己花在哪里一点印象都没有,好像总是一觉醒来就没有钱了。像是有另一个自己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把钱花掉了,医学上说,这叫第二人格。
他很早就察觉到这个可能了,可是男人花钱花哪呢,不就是吃喝嫖赌。这附近有名的相关的会所他都问过了,没有人看到过他。找了几天他就放弃了。无所谓,反正钱来得也快,也不知道自己哪天就被打死了,花光也好。
没地方去,他就回到角斗场,又是无聊,干脆去六七层看看。
没想到,在这里,让他撞上了第二个自己。
“呦,吴哥,来啦。老规矩,一万八。”
“钱花完了。”
“没事,那我记您工资单上。吴哥的信誉嘛,妥妥的,谁信不过。”
“我以前经常来么?”
“开玩笑么,不是。您怎么了?失忆了?”
“没事,你忙,我自己走走看。”
吴久光进去看看,原来是些更血腥的活动,有蒙眼睛扔飞镖的,扔的是人,被扔的也是人,飞镖也是真的镖。跟电视上的区别在于,电视上扔的都是专业练过的,而这里,扔的都是那些有钱没地方发泄的社会精英人士。这下手可就没准了,你有钱就能扔,叉死就多给点钱的事。
此外还有表演穿剑的,有对赌左轮手枪的。
转了一圈吴久光出来了,“小胖,我真的经常来?”
“那还有假,吴哥您真失忆了?”
“有监控没?”
“干嘛呀您这是。”
“换个角度看看自己。”
“诶,行,不愧是吴哥,思想境界就是跟我们不一样。等着啊。”
监控很快就上来了。
“看到没,吴哥,您最的‘左轮手枪’,看看,这是不是你。”
“还真是,那我看看,你忙去吧。”吴久光表面平静,内心真是惊涛骇浪。只见画面中的自己居然通红着双眼,光着膀子,嘴里喊些一些毫无意义的话,跟周围的其他人一样,像野兽一般为别人的生死之斗狂欢。这是自己么?自己什么时候这么放纵过。难道潜意识的深处,我也喜欢看同类自相残杀?
吴久光接连看了好几天,自己还真是常客,并且最喜欢赌钱赌这个“左轮手枪”,好像有个很有名头的叫法,反正自己印象中从没接触过。规则很简单,一把左轮手枪,八个弹孔,只装一发子弹,然后有两个人轮流指着自己脑袋开枪。赌钱的呢,就赌子弹射中谁,赌命的呢,自然输的死,赢的拿钱。画面中的吴久光总是站在边上看着,叫吼着,完全失去了理智;就是瞎赌,就是沉迷,并且一定要把身上的钱全输完再走。甚至,吴久光在自己的眼神里看到了冲动,看到了一丝自己上去赌命的渴望。
难道我的内心深处还有这样的欲望?只是这部分欲望被我彻底的割离开了?
“小胖,”吴久光想了想发话了,“带我去手枪那。”
“呦,吴哥,您自己去啊,熟门熟路的,我忙着呢。”
“不是去看,我想上去打。”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吴久光感觉自己的心好像剧烈地跳动了一下,有一股兴奋感慢慢升了起来。
“您可想好,这是完全公平没作弊的,输了,命可就没了……”
小胖一旁絮絮叨叨地劝,吴久光根本一句都没听进去,等他回过神的时候,枪已经在自己手里了。
他用枪轻轻顶着太阳穴,感到自己大脑充血,浑身都在颤抖,每个细胞都在狂欢。多久了,多久没有这么激动了。果然,自相残杀是这世界上最美好,最有趣的事情。他抬头,看到对面精瘦的对手也是一样狂热的表情。
“砰!”第一发就是真子弹,一个高速旋转的铜块直接打进他脑浆深处,把所有的沸腾和兴奋都搅烂了。可他还来不及体会清楚,整个身体就都凉了下来。
他死了,然后就像一块垃圾一样被运走了。
(四)
吴久光的死并没有对这个世界带来什么改变。每天依然无数的人为了金钱或者刺激走向同类相残的舞台;每天,也会有无数道貌岸然的绅士在这里发出魔鬼的狂欢。生活本来就是一场斗争,为了生存的延续,为了欲望的满足,要么死,要么一直打到死。只是有的地方这些枪口对着自然,有的地方对着人;有的地方会披上文明的外衣,有的地方得脱得一丝不挂。
至于吴久光,他对人类最后的贡献是茶余饭后关于他遗言的一次讨论。有人说,他在思考,人们为什么这么喜欢自相残杀。有人说,他希望死前能见心爱的姑娘最后一面。
只有小胖知道,他说的是:
“看来今天,运气不好。”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