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这个世界上无依无靠,婴儿时没费力气就学会了说话,似乎比别人都更渴望说话,但是没有人爱听也没有人回答,日复一日,年龄增长而语言功能逐渐退化,退化到歌声里。如果是鸟,她要飞到云端里让啁啾声像缠绵的雨一样降落大地,深入到万物的核心。生而为人,每日被警告闭嘴。小学老师指着一个从来不说话的男孩说,这样的才是好学生。因为说话而挨打的记忆渐渐变成了耻辱,使她觉得闭嘴是珍贵的美德和荣耀。当大人们夸奖某人时说:“这个孩子真老实。”她觉得自己要洗刷罪过,必须老实,不说话。到了中学,她已经不会说话了,本来是山穷水复,但仿佛另辟蹊径,她的语言功能退化到唱歌和说外语里。唱歌是人们一致反对的恶行,只有外语因为关系到升学,所以算是她的优点,抵御了诸多不利于她的口碑,暂时不致于让她这台机器运转失衡;表面上她还可以继续发动生命的马达,只是燃油极其匮乏了,这是不可避免的未来的危机。
有一天从外地来了一个外语老师,虽然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是给她那贫瘠到严重贫血的日子注入了一滴鲜血,是她朝思暮想的一朵火红的月季花,开在心灵的窗口,馨香即使在夜晚也会掀开梦的缝隙一丝丝渗进来。有一天,外来老师愤怒地打了那个男孩子,就是那个因为从不说话而常年被本地老师加冕的男孩子,理由是:生而为人竟然从来不说话!那时给了她欣慰的震动,可是她早已不会说话了,只有在课堂上说外语的时刻,她才尽力表现出非凡的语言能力。那是她好不容易才得以保留的一点儿生而为人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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