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弹性”

文/刘懋伟

我首先想到的是困难，尤其是直面困难时的心理变化。在学生时代被老生常谈的一句话，“困难像弹簧，你弱它就强，你强它就弱”，足以说明我们心智的弹性有多强。

春秋《道德经》有“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说明人的心智好比天下最柔弱的东西，却能腾越穿行于最坚硬的东西中，凭借的就是弹性。前些时候恰逢毛泽东的诞辰，朋友们都在社交平台上自发地纪念伟大的领袖。毛泽东就是一位弹性极强的人，他曾对时任中国军事观察员的卡尔逊说过：“日本军队进占一地，我们转向另一个地方；他们追击，我们就后退。日本兵力不足，无法占领全部中国，只要人民有志气忍受困难，有愿望继续抵抗，中国就不会垮。”这番弹性十足的话，就是后来著名的“十六字诀”，初步形成了毛泽东军事思想的内核。弹性有柔弱的一面，自然就有刚硬的一面。飞夺泸定桥便是一场硬仗，连毛泽东不禁感叹“大渡桥横铁索寒”，充分展现了弹性的刚硬。当避无可避的时候，就必须舍弃退让，坚定不移地夺取胜利。弹性不等同于妥协，而是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不能强逞英雄而做无谓的牺牲。

弹性是褒义词，但被某些人用作了贬义词。在路边散发的宣传单页上，最后一行一般都会印有“最终解释权归某某所有”的字样。其实，商家这样做亦无可厚非，却成了欺诈消费者的掩饰。法律赋予了经营者的弹性，却被商家钻了空子。“最终解释权”慢慢地开始变味，逐渐沦为“打擦边球”的代名词。闹得沸沸腾腾的“青岛大虾事件”便是一个鲜活的例子。涉事的烧烤店有价目单，上面清楚地写着“海捕大虾38元”，旁边却没有标明计价方式是按“一个”还是“一份”，但在价目单的最下方——压根没人注意的地方，有“以上海鲜单个计价”的说明。等客人提出价格异议，找老板理论的时候，他只需打着“最终解释权”的旗号，用手点点价目单的最下方就行了。被宰的客人敢怒不敢言，只能自认倒霉。不过“天网恢恢，疏而不失”，最终物价部门对烧烤店下达了罚款9万元，责令停业整顿并吊销营业执照的行政处罚告知。然而在现实中，“四是四，十是十”的消费欺诈屡见不鲜，但因为维权的艰难，大多都不了了之。如此行径，实为不良商家被猪油蒙了心，哪里谈得上心智的弹性！

《易·系辞下》有“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龙蛇之蛰，以存身也”，说的也是心智的弹性。翻译成白话，意思是：尺蠖这种小虫子身体弯曲起来，目的是为了伸长；龙蛇这样的事物，身体是要蛰伏起来的，为的是可以继续生存。通俗地讲，大丈夫的心智极具弹性，能屈能伸。立大志者，需以“屈”处世；成大业者，需靠“伸”显才。“屈”是遇锋芒时的避让，退一步海阔天空；“伸”是看时机而动，英雄必蓄势待发。但是，大丈夫“能屈”并不等同于丧失自我，一味地去阿谀奉承，前提必须是做真实的自己。最近爆火的复旦女教授陈果说过这样一句话，“当你活成真实的你，还是会有一部分人喜欢你，还是会有一部分人不喜欢你，但是喜欢你的人里面又多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人，那就是你也会喜欢你自己”。多么睿智的话啊！在生活中要做圆融而不是圆滑的人，为了弹性而弹性，最终迷失了自我，多么可悲的事啊！

在人情喧嚣的时代，心智是五官接收讯息的反馈。归根结底，心智的弹性就是五官的弹性，你需要学会适时地关闭五官。有人尖刻地嘲讽你，你马上尖酸地回敬他。有人毫无理由地看不起你，你马上轻蔑地鄙视他。有人在你面前大肆炫耀，你马上加倍证明你更厉害。有人对你冷漠，你马上对他冷淡疏远。看，你讨厌的那些人，轻易就把你变成你自己最讨厌的那种样子。这才是“敌人”对你最大的伤害。我曾经是特别患得患失的人，特别在乎别人的看法，总是把自己的喜怒哀乐寄托在别人的喜怒哀乐上，常常会因为别人的一个眼神、一句笑谈、一个动作而心不安，一直耿耿于怀。现在想起来，过去追随世界转动的生活真像一场噩梦，仿佛旋转的陀螺，总是随别人而转，竟看不清那陀螺原本的颜色与形状。

佛家把情绪叫做风，所谓的“八风”是指“称、讥、毁、誉、利、衰、苦、乐”等八种影响人的情绪。“八风吹不动，一屁过江来”是禅宗公案中关于苏东坡的一个故事。

苏东坡是佛教大居士，自认为修行了得，于是写下一首诗：“稽首天中天，毫光照大千，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这首诗是在赞佛，同时却又暗含着作者自己有着超然的境界：他能跟佛陀一样，已达到了心能转物而不为物转的地步。写完后，苏东坡洋洋得意，便寄给了佛印禅师。佛印看后，写了两个字“放屁”，又回寄给了他。苏东坡接到回函，不禁大怒，随即备船连夜过江，找到佛印，当面质问他为何如此出言不逊。佛印呵呵一笑，反问他：“咦，你不是说‘八风吹不动’吗？怎么一个‘屁’字，就把你吹过江来了？”苏东坡听后惭愧不已。

苏东坡尚且如此，可见要做到真心休寂、哀乐不动，不为外境言语流转迁动是多么的不易。作为凡人的我们，只能尽最大限度地做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我们要适时地关闭五官，过滤掉这些无明，让自己的心回归空性。关闭五官并不是真的遮住眼睛、塞住耳朵、捂住嘴巴，而是要反观自我、主掌自我。《道德经》有“上善若水”，我们努力使自己像水一样，不管被装在任何容器，都会与容器处于和谐统一，但不会因容器是方的就变成方的，不看不闻不辩，却永远不损伤自我的本质，永远可以平复到宁静的状态。心智的弹性若能柔和谦卑如水，流动在狭窄的管道或低洼的沟渠里，甚至在溪河大海之中，又有什么分别呢?

陌生人，我时常把内心想象成一颗软糖，柔软而富有弹性，从不奢望你有多欢喜，但至少在相遇的刹那，你会感到一丝善良无碍的甜蜜，正如海子写的那句诗，“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