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花一视界

作者: 南冫筱月 | 来源:发表于2016-09-08 12:16 被阅读0次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

    ——《庄子·秋水》

    一月,瑰丽的六角花瓣,如烟一般轻,如玉一样润、如云一样白,静静落到大地上。雪覆盖了眼前,如银装素裹的女神在向她心爱的人炫耀她的新装。

    此时本应是万籁俱寂,但偏偏又有我独自傲枝观雪。

    “梅须逊雪三分白”,我不禁幽然想到卢梅坡当年的话,雪有多白?我不怎会不及她?若说雪,次点可语之“撒盐空中差可拟。”文艺点也若非“柳絮因风而起”,东晋名流谢氏之徒言语也不过尔尔,若再为其增色,则可比之岑嘉州的“千树万树梨花开”。也是了,白若细盐、白若柳絮、白若梨花,白得如同熙宁变法失败郁居钟山的王介甫却心志犹坚的气度;白的如同惨遭四次贬官一生羁旅漂泊宦海沉浮的苏东坡却宽宏豁达的心境;白的如同隐居杭州以梅为妻以鹤为子的林君复鬓角的丝丝银发……

    凌寒独自开

    他和我很像,我敢于蔑视严冬里的寒风冰雪,他敢于在力排众议中革旧除弊。

    治平四年,宋神宗即位,诏王安石为翰林学士兼侍讲。两年后被任命为参知政事,指导变法。均输、青苗、免役、市易、保甲……一条条新法施行开来,变法如火如荼。他早已本着与众贵族为敌的准备纵身跳入了这潭泥淖,可他没想到自己下沉的如此之快。纵使高洁如他,也无法抵挡流言蜚语的积毁销骨。

    老天在跟他开一个很大的玩笑。熙宁七年春,天下大旱,饿殍遍野,群臣上书论新法过失,力荐罢相王安石。不仅如此,连慈圣和宣仁两位太后亦向神宗哭诉“王安石乱天下”……结果,他只能带着遗憾离开,尽管后又复相之举,但大势已去,他又能奈何?神宗即位后,更是以秋风扫落叶的形式清理了变法之举,不留一丝痕迹,熙宁变法终究是败了。

    他病逝在四月,我无缘见到他最后一面。

    只有记忆力那个同样是白色肃杀了万物的一月,我高傲地蔑视着在萧瑟的寒风里躲藏起来的一切。对,只有我独自盛开在枝头,却与同样孤身一人在园中踱步的他相遇。他望着我,眼里有愤怒、不甘、遗憾、无奈……还有,坚韧。尽管已无当年指导变法叱咤风云的豪气,但也没有丢失维持本心凌寒傲雪的骨气。

    变法困难重重如何,朝中饱受排挤又如何,呵,都已随着当年进京的豪气如过眼云烟般消逝。也许只能在青史中寻找他在反对派不知疲倦的打击下仍坚持操守、主张正义,凌寒独绽。

    玉雪为骨冰为魄

    又一次被贬,又一次离朝,又一次沉重的打击。已是花甲之年的他,内心是多么豁达才能消融这一次又一次冰冷的贬官政令。

    元祐八年,新党再次执政,苏轼以“讥讽先朝”的罪名被贬至惠州。

    “已经第三次了吧。”那是绍圣元年十一月的月夜,在惠州水东的嘉佑寺,他苦叹到。相逢即是相知,我和他仅仅一个照面,便仿佛又回到了十三、四年前的黄州贬谪时日,当时的他还年轻,还曾报有效命明主的雄心壮志。可不是?有宰相之才的他岂甘心远居他乡,但可惜并无首辅之运。被贬黄州、外放颍州、谪居惠州、再贬儋州。

    “够了吧,够了。”他说,他没想过要气馁,但他已不再期望执政朝野针砭时弊了。

    “直恐冷艳排冬温。”是说我在这温暖的南国不该过于冰冷而不合时宜吗?呵,我一向如此,你又如何?难道不是一次又一次固执地抒发自己内心真实的见地而屡遭贬谪吗?

    “海南仙云娇堕砌,月下缟衣来扣门。”既已对朝廷不抱任何幻想,那便应该纵情眼前的生活。明月之夜,一个缟衣素赏的海南仙子,乘着娇云,冉冉地降落在诗人书窗外的阶前,轻移莲步,来扣诗人寂寞深闭的双扉。这是他所想象的,亦是他所期望的。

    “幸有落月窥清樽。”可梦醒之后又是什么呢?从梦幻回到现实,残月未尽,他独把清樽。我望着他,不禁然有些理解与同情,这样才华横溢的男人,本应该身着羽墨华服,处于金檐紫宫,施展毕生抱负……而现实却很残酷,委居于此,空谢了那名为理想的花。

    我很欣慰,最后看到的是安贫乐道、随遇而安的东坡居士,而这,是自持玉骨冰魄般高洁品行一路走来的蜕变。

    疏影横斜水清浅

    一只端砚,一支玉簪,便是他陪葬的所有物品,寒酸得倒与他孤高自好的性情相得益彰。那端砚是他自用之物,舍不得丢弃而带入墓中,可那玉簪对于终生未娶的他又有何意?

    “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对迎,谁知别离情?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江头潮已平。”小词一阕,回忆的是当年的离别;半生倥偬,难忘的是相隔的故人。

    “此去路途遥远,羁旅漫漫舟车劳顿,你要好生照顾自己。”他执手望着她,细细叮嘱着。

    “那——我们何时能再见面?……”她只问他一句。

    何时再见?数日?半载?亦或几个春秋?他总想给她一个肯定的答复,可惜没能实现,结果,这一离别竟成绝唱,此生再无会面之期!同心结未成,泪洒江头岸。

    此后,我遇见了他,在他的孤山小园里。看他遍游西湖诸寺,与高僧诗友泛舟而还;看他执笔洒下瘦硬墨迹,望月吟出清丽诗篇。他是自好与清闲的,亦如月下枝影错落的我淡雅娴静。只不过着清闲来得艰难,那年离别之后,他决心此生不入仕途不娶妻生子,他只愿植梅养鹤,用别人眼中看似逍遥自在的归隐来一点一点地医治溃烂的心伤。

    孤山上,淡月下,他静卧在竹椅上,任由薄纱似的月光拂在他的身上,浸孕在屡屡幽香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雪却输梅一段香”,雪白胜梅,梅香败雪,输赢有何用?苍茫天地,千年倥偬亦不过我二人细数前人是非。傲寒独开在冰天雪地中,不染一丝尘埃,静赏浮生。


    我是吕彦南,做一个爱写文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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