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我到死也迈不过去父母重男轻女,以及爷爷奶奶从没像对待过他们的嫡孙子那样对待过我,却总指望我这个“外人”来光宗耀祖的坎。
有的人从离家那一刻就开始想家,有的人却从不知道想家是种什么样的感觉。都说我们每个人在这世上都是一座孤岛,可孤岛也可安身立命,我倒更像是一块尚未解冻的浮冰。我对于父母有着很复杂的感情,一方面我作为他们的女儿,接受着他们的希冀,努力着懂事,尽力去感恩;一方面我作为自己,父母之于我是威严,是不可索取的压抑。
他们没有爱过我么?不是的。我当然不会忘记母亲在怎样的寒风天里带我在异乡谋生,也不会忘记父亲为了我的未来如何在人前低声下气,这些付出我都记得。然而人的痛苦并不都是来自自我的缺失,那些和别人比较生出的鸿沟才足够刺骨。为父母重男轻女而崩溃是我的老生常谈,记得和父亲吵得最凶的一次,我质问到:弟弟从小到大有多少玩具,我呢,只有那两个我用自己压岁钱买的洋娃娃。父亲一时被问的哑口无言,这场父女关系的暂时崩坏最终以父亲买来的超大号熊和一个我没有接受的钱包结尾,我今天仍记得父亲买的那个钱包的牌子,叫做梨花娃娃。那时父亲告诉我,他没有给我买过玩具是因为我没要过,他以为我不再需要那些,我没有因为这样的道歉而选择原谅,只是一切都过去了,我只为自己的“懂事”感到羞愧。
那些路过琳琅满目的橱窗却没能开得了的口,那些明明心欢雀跃却被价格压下的欲望,终究成了我年少不可得的梦。后来我自己可以支配很多钱了,却再也不想拥有有着十几套衣服的洋娃娃,再也不向往每年的儿童节可以趾高气昂的走进肯德基,抱着全家桶吃的满嘴是油。这些并不是少年绮梦,而是成长的阵痛。依稀记得初中的时候,一个同学在家附近学画,说了很多次要来我家里看我,于是我在每个周六周日,都要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我觉得那样我才可以在她踏入那座矮小破旧的平房时,不带怯弱的告诉她,我住这里只是因为住楼房不方便。那个年纪的我,终究还是被那位同学踏入家门震惊的眼神伤到了,我和父母说,我们真的不能住楼房吗,少年敏感的自尊被母亲一句我们家穷你不能虚荣堵的哑口无言。
我在那个晚上可以听到隔壁压面房连夜赶工的发动机声的小屋里长大到高二,我至今也很感谢高中时有人问起我们家住几楼,我心虚的说道二楼时,那位曾在那座矮小的平房前见过我的的同学没有拆穿的善良。如今和同学走进琳琅满目的百货商店,能打动我的从来都不是”我喜欢“,而是”够便宜“,面对大千世界,我已经失去了可以说”我想要“的能力。家穷究竟可以让人有多自卑?
如今弟弟要上高中了,回去时母亲和我说他们想要在附近租个楼房,弟弟长大了,男孩子自尊要强,带来同学也好看些。我以为这么多年了,我已经可以做到把这些谈笑风生讲给别人听的时候,我早已不在乎了,然而在那一刻我仍然被刺痛了。我没能冲着母亲吼出难道我的自尊就可以不被在乎么,我只是回到了自己的桌前,像过去无数次一样,默默的擦掉泪水,我毕竟是个大人了,讲出这样的话可以逞一时口舌之快,可讲出来,既不能让旧伤痊愈,更会让母亲在这个时候愧疚,我是看不得长辈对我生出愧疚的。然而至今我也无法理解,在家乡囤购了房产的父母,为何不愿意在这个他们度过了大半生的城市让他们自己,让我,让弟弟过的像家一样体面些。我的自尊终究是在父母的叶落归根的信念中,化成了伤口上结成的痂。
我是个有些轻微洁癖的人,每年过年回去却不得不在父亲不悦的神情中在奶奶家过除夕,那种一觉睡醒后头皮要命的瘙痒和攥在手里都觉得会沾染一手灰尘的被褥能彻底从精神上击溃我。我实在无法在破败和肮脏中体味父亲“家”的感觉,我只知道,我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快点离开这里我快死了。这些别人也许从不需要经历的童年,却成为了我不敢将拒绝说出口的矫情。
就这样我和父母之间的关系更像是世俗纽带下不得不遵从的血亲,这样的关系更让我痛苦,我无法做到对他们完全的无视,有所挂念便成了我最大的软肋。我没有野心,也没有欲望,好像广阔的人生也像我的童年一样,被贫穷、自卑、不被偏爱设了限。
都说人的一生都在被童年治愈,我却觉得我还未开始的一生都在为了治愈童年而努力。那些小时候见证的父母给了弟弟的偏爱成为了我的心病,太想成为别人的偏爱结果只能是不被爱;那些从未在父母那里得到的依赖感,让我在故人转头拉起别人的手时却久陷其中不能逃脱。我仿佛陷入了”如果没人爱我那我就不配被爱“的困境,就像是被植入思想钢印的那些悲观主义者一样,是逃不出的思想囚笼。那些年少不可得之物终究成了我的心病,让我面对父母一点点的索取,一点点需要我成全的满足时都变得像今天一样崩溃。那些我没能得到的,我终究也给不出。
如果说不再被爱只是抑郁情绪的导火索的话,那么那些从未得到过的偏爱才是抑郁的元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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