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画：后赤壁赋，丁亥，范曾）

文/雨子

前些日子几友小聚。因平时不见，难得来往，但心有所念，本不觉得有啥，只因饭后回忆过往，谈论所遇之人时，感慨时光也多些惆怅，有些朋友多年不见，不见就越是难见。

之后，与另外几个朋友小聚时竟也谈到这个话题。这样看来，人的感受是何等相似。于是，把话题深入时，发现各人对待聚会的看法略有不同，于是就有了一些猜测。比如，有人觉得朋友相聚很重要，这是情感的需要，无关其他；有些人觉得相聚要目的明确，借聚会之机拉近与别人的感情（关系），而别人多半是自己所求之人；有些人认为相聚无意义，无非吃吃喝喝，浪费时间又浪费钱。

各有道理，无分好坏，因为这涉及到一个本质问题——你如何定义聚会？

还是老话，只要在不伤害别人、遵守社会规范的前提下，每个人的选择应该是自由的，都应当得到尊重，如果涉及到个人情感和私下生活更是如此。于是，你选择你作主。

在我看来，朋友相聚也无非家长里短、老婆孩子、把酒言欢，但关键是这个欢字。

之前不懂，上了些年纪后才发现孔老师就是一个欢乐的人，如《论语》开篇第一句，“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孔老师就认为，君子的表现有很多，其中快乐很重要，其中就有学习之悦，朋友交流之乐，就算别人不了解自己也不生他的气，还是乐。孔老师乐到什么程度呢？当叶公向子路问孔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时，子路不知道如何回答，孔老师知道后说："女奚不曰：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翻译成白话就是““你为啥不给他这样说：他这个人，发愤用功时会忘记吃饭，快乐时就会忘掉忧愁，连自己快要老了都不知道，如此而已。”算是好学和快乐的典范。

可能受孔老师的影响，朋友之乐已成为我们文化传统的一部分，这又特别表现在文化人的身上，比如苏东坡。

苏东坡被贬黄州时，一天晚上，他正脱下衣服准备睡觉，恰好看到月光从门户照进来，不由得生出夜游的兴致，于是高兴地起身出门。想到身边没有可以共同游乐的人，就直接到承天寺寻找张怀民。那时不像现在，可以事前打个电话或发个信息问问别人在干吗，人家不用，径直过去。而这时的张怀民也没有入睡，心想着这么好的夜色，能与好友一起聊聊天该多好。于是，二人夜游承天寺，于是就有了苏东坡的《记承天寺夜游》。

还是在黄州，也是一天晚上，苏东坡与朋友在“雪堂”小聚。散会后，在回住处皋亭的路上，发现霜露已降，旁边的树叶也已脱落。这时，他们的身影倒映在地上，抬头望见明月高悬，四下里瞧瞧，心里十分快乐。于是一面走一面吟诗，相互酬答。过了一会儿，苏东坡叹惜地说：“有客人却没有酒，有酒却没有菜。月色皎洁，清风吹拂，这样美好的夜晚，我们怎么度过呢？”一位客人说：“今天傍晚，我撒网捕到了鱼，大嘴巴，细鳞片，形状就像吴淞江的鲈鱼。不过，到哪里去弄到酒呢？”苏东坡说，我回家和妻子商量，妻子说：“我有一斗酒，保藏了很久，为了应付您突然的需要。”就这样，苏东坡与朋友携带着酒和鱼，再次到赤壁的下面游览，于是就有了《后赤壁赋》。这部分的原文是这样的“是岁十月之望，步自雪堂，将归于临皋。二客从予过黄泥之坂。霜露既降，木叶尽脱，人影在地，仰见明月，顾而乐之，行歌相答。已而叹曰：“有客无酒，有酒无肴，月白风清，如此良夜何！”客曰：“今者薄暮，举网得鱼，巨口细鳞，状如松江之鲈。顾安所得酒乎？”归而谋诸妇。妇曰：“我有斗酒，藏之久矣，以待子不时之需。于是携酒与鱼，复游于赤壁之下。”

这样的故事很多，还比如被称为“天下第一行书”的《兰亭集序》，王羲之写到，“在永和九年，时在癸丑之年，三月上旬。这一天，天气晴朗，和风习习，抬头纵观广阔的天空，俯看观察大地上繁多的万物，用来舒展眼力，开阔胸怀，足够来极尽视听的欢娱，实在很快乐。”“我们把水引来作为飘传酒杯的环形渠水，排列坐在曲水旁边，虽然没有管弦齐奏的盛况，但喝着酒作着诗，也足够来畅快表达幽深内藏的感情了。”他还感慨到，人与人相互交往，很快便度过一生，“后人看待今人，也就像今人看待前人。可悲呀！所以一个一个记下当时与会的人，录下他们所作的诗篇。纵使时代变了，事情不同了，但触发人们情怀的原因，他们的思想情趣是一样的。后世的读者，也将对这次集会的诗文有所感慨。”他以今人感叹前人，不忘为后人着想。

明显，扯远了，还有附庸风雅之嫌。如今，我们成为今人，但话又说回来，纵使时间会流逝，那怕相隔千年，回头去看这些前人时竟也让人不禁感叹，情感竟如此可以相通。

回到开始的话题，在现实的层面，传统的强大惯性让酒桌、聚会成为我们重要的社交场所，而我们大部分人都是普通人，都需要考虑柴米油盐，谁无挣脱，必要的社交与应酬在所难免。于是，各人可以怀着各人的想法和目的，也无可厚非。但我想，还是有所区分，与好友还是经常聚聚为好，虽不能向贤者那样风雅，但其中之乐心向往之。

一杯素茶，一杯浊酒，聊聊过往，畅想未来，虽不能留下千古名篇，但其中之乐并无差别。其差别，是人心而已。

所以，如何定义聚会以及与朋友的相聚，这本就是自己的选择。但同时，我们还是要注意当下流行的“精致的利己主义”价值观，别让自己全部活在利益和目的上，患得患失。退一步讲，当你以这样的态度对待别人时，朋友是做不成的，你想要结交之人也会以同样的态度对待你。回头想，人生需要名利，有之当然好，我们都要为此奋斗，但名利对生命而言不过如浮云，生命真正需要的是乐而自由。乐，当然也包括朋友之乐。

唉！今天雾霾严重，估计晚上看不到月光照射在我的窗户上，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