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里·纪伯伦曾写道，爱能为你戴上王冠，也能将你钉上十字架。相爱相杀的虐恋背后，是炽热欲望与深刻恐惧的紧密交织，“要么爱，要么死”是血淋淋的情场宣言。
当地时间3月2日，著名行为艺术家乌雷去世，他与“行为艺术之母”阿布的“爱恨情仇”再次成为焦点。阿布在社交网站上发文纪念，让人把目光拉回她最著名的2010年艺术作品《凝视》，乌雷在阿布表演时忽然出现，坐到她对面，这对“失联多年”的极富盛名的先锋艺术家情侣都湿了眼眶。二人的重逢在网络上被疯转，成为小众的行为艺术界“破次元壁”事件。
2016年我在乌镇看国际当代艺术邀请展，阿布的《精神之屋》也在展出之列，她那双定定的专注看向心灵深处的眼睛，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一段视频里，赤裸上身的阿布跪在地上，背对观众，不停鞭打自己的后背近15分钟，直到背部布满血痕，她强忍呜咽，不停颤栗。这种把自己逼到极限、用肉体痛苦表达理念的方式，对观者的心理是极大考验。
2016年摄于乌镇
阿布的艺术被认为是疯狂的，用刀子在身上画五角星、跳进火坑中、任人摆布直至生命受到观众威胁...行为艺术家们用身体做画布，用行为做画笔，常被认为是“不可理喻”的疯子。有的艺术作品为满足人们的娱乐体验出现，而那些被认为是“深刻”“晦涩”“疯狂”“不知其所以然”的作品，只有站在创作者的个人视角才能更好领略其含义。它们不为取悦大众存在，而是个人精神世界的外在展现。
阿布众多“惊世骇俗”的表演常与疼痛、鲜血、恐惧相伴，她把自己逼向“关系的真相”——个人和公众之间、情侣之间、精神与肉体之间。无论艺术创作还是爱情生活，阿布用激烈和极端的方式探向关系的秘密。
欢迎来到金冥人的世界。
金冥人的爱情
《死亡的自我》 17分钟
出生星图上，当金星与冥王星形成重要相位、金冥互容、金星落天蝎座或8宫，我把他们都统称为金冥人（能量强弱视具体星图而定）。在阿布的星图上，金星不仅在天蝎座，还与冥王星成激烈的四分相，同时，与金星成合相的天蝎座木星又再次放大了金冥间的冲突能量。
阿布和乌雷的作品《死亡的自我》，非常形象的表现了金冥人的爱情——
深刻的爱、信任与联结的能力，以及，由于深爱而遭受巨大伤害的可能性。虐恋的代表。
在表演中，两人塞住鼻子并将嘴巴对在一起，互相吸入对方呼出的气体。17分钟后他们的肺里充满了二氧化碳，双双倒地失去知觉。这个表演探求的是一个人吸取另一个人生命的毁灭性能力。不过，另一种表述更有深意——当你把阿基琉斯之踵交给你的伴侣时，你也给了他伤害自己的权利。
阿布和乌雷相恋的12年间，他们的爱情与行为艺术紧密联系在一起，他们常通过表演探讨男女之间的爱情关系。他们背对背，将彼此的头发绑在一起，静坐了17个小时。两个人给彼此带来爱与支持的同时也带来捆绑与束缚。
《时间中的关系》 17小时
他们会面对面坐下来互相扇耳光，会对彼此大声嘶吼直至声嘶力竭最终缺氧，还会用弓箭指向爱人的心脏。《潜能》是两人1980年的著名作品——阿布手持着弓，乌雷手里紧拉一只带毒的直指阿布心脏的箭，稍不留神箭就会射出。阿布说：“我们的心脏附近放了两个很小的麦克风，我们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随着表演进行，我们的心跳也越来越快。虽然只持续了4分10秒，但对我来说却像是永恒。这是一场完全关乎信任的表演。”
《潜能》 4分钟
追求刻骨铭心的爱情，无法忍受肤浅的关系，只有激烈虐人的感情才证明爱的真实。深刻炽烈的欲望，恨不得将对方“吞进肚中”的爱同时也成为掌控、占有、嫉妒、报复和毁灭的理由。
“要么爱，要么死”是贴切的形容。想到电影《海角七号》里的插曲《爱你爱到死》，里面唱到，“爱你爱到不怕死，但你若劈腿，就去死一死”，“爱你爱到不怕死，爱我请你让我疯狂一次”，简直就是金冥人的宣言。
阿布与乌雷出生在不同年的同一天，他们打扮成双胞胎，自称是连体生物，对彼此有着全然的信任。深入骨髓的情感让他们释放了非凡的艺术天分，成为世界最著名的艺术情侣。他们不仅在生活中、也在艺术里分享深刻的情感，表达情侣间的爱、信任、激情与愤怒。他们彼此欣赏彼此成就，作品蕴含激烈的情绪，强烈的爱与痛苦相生相伴，让观者被深刻之爱吸引的同时也领悟到极致的爱对个体的伤害。
《无量之物》
金冥人对待关系是严苛的，不允许中间有空隙，连衣服的遮挡都可能成为彼此坦诚的阻碍。1977年的作品《无量之物》，阿布和乌雷赤裸面对对方，站在意大利波洛尼亚一家画廊的入口处，观众只能通过他们之间的狭小空间进入博物馆。他们借此表达，人类不仅受到来自自然界的灾害，同时也经受来自人类本身的阻碍，如同他们之间的关系，会因他人的介入而产生隔阂，使他们一时间无法联系和沟通。
同生，共死，紧握渴求的、如烈焰焚烧般的永恒之爱。西方有罗密欧与朱丽叶为爱身死，东方有梁山伯和祝英台因爱而亡，“人在爱在，人死爱永存”是殉情故事残酷却散发致命吸引力的原因。金冥人的爱情，也是“相爱相杀”的最佳代言。爱即控制，爱即占有，当爱出现背叛，他们不惜鱼死网破、恩断义绝。典型如李莫愁对移情别恋的何沅君；也如阿布和乌雷分手后、拒绝他使用二人共同作品，并在重逢时率先抽回自己与对方握着的手。
金冥的象征
贝尼尼《被掳掠的珀耳塞福涅》
少女珀耳塞福涅，被冥王哈迪斯欺骗并掳进地府，被冥王骗着吃下石榴（表示丰产），成为冥后，从而无法离开冥府回到母亲德墨忒尔的身边。珀耳塞福涅经过无意识的“黑暗之旅”来到冥府，在和哈迪斯建立关系的过程中，有眼不可见的黑暗部分。
金星代表爱与美的法则和关系的联结，它在希腊神话中的守护神维纳斯，掌管爱欲，意味着对喜爱之物的占有之情。当金星遇到象征秘密与真相、掌控与占有、死亡与重生的冥王星，深刻的欲望被激活。金冥的情感世界是非常复杂深刻且不易挣脱的，它意欲何为？
波提切利《维纳斯与马尔斯》
战神马尔斯是维纳斯最著名的情人
有勇气揭下彼此的面具、将身体和心灵都赤诚捧出坦诚相对吗？在卸下头顶王冠和一件件身上华服，灵魂的碰撞背后是什么？哈迪斯掌管的冥府既隐藏着死亡和很多恐怖的东西，也是重生和宝藏之地，他的领地是异常丰饶的。矿产、宝石、原油、地下水，当深入黑暗，才能遇见珍宝。
《白蛇传》里，许仙看到巨大蟒蛇出现在眼前，他恐惧的昏死过去。当看到对方的“真面目”，会作何选择？金冥人总被吸引进相似的剧情，在关系的控制、占有、激情、欺骗、背叛与失去中面对自己内在的恐惧——那条蛇。
虐恋背后的欲望与恐惧
《AAA-AAA》15分钟
每个人是独立个体，而关系让人与人产生连接，我们在其中学习让自己更加完整。在典型金冥人的爱情里，彼此是双生儿、连体婴，自我被关系吞噬。阿布曾说：“我爱他（乌雷）胜过爱自己”。
他们对爱情的炽热和永恒是执着的，但“爱情之死”尤让他们恐惧。他们用各种方法刺探、考验“你爱我”的表现及其底线，以不断证明“我可以信任你，信任我们的爱”。
这很吊诡，把对方不断逼向极端以证明“永恒之爱”，然后在爱情消亡时说“我就知道，万物都会死亡”，负面的金冥人不断在生命中重复这个循环。关系的真相让他们感到被撕裂，而痛苦的感受吸引他们继续追寻永恒的炽热之爱，并在其中面对信任焦虑。
《明亮/黑暗》
欲望背后，是对自我价值和“是否被爱”的恐惧与怀疑。不断验证爱情的深度与信任常是为了补偿早年“被拒绝”的经历，而这种爱的匮乏感，通常来自与妈妈的关系。想象一个还该在吃奶的孩子被粗暴的断了奶，强行分离或关系的“死亡”使孩子早早有了“我被所爱之物拒绝”的意识、并伴有强烈的失去感和遗弃感。
或者，妈妈的“地狱式”管教和以爱为名的控强大制欲让孩子从小处在惊恐和自我怀疑中。妈妈是爱我的吗？她为这么这样待我？如此激烈的、控制的、常让我感到害怕和被拒绝的情感，是爱吗？还是，爱本来就是这样。金冥人有无数的怀疑与不确定，在趋近窒息的体验里，他们感到自己不被爱、不被珍惜、不被理解和不被信任。
这些感受，也都体现在他们成人后的亲密关系里，他们也许成为被控制、被拒绝、被背叛的“幼时翻版”，也许成为“妈妈的影子”。
《空间中的关系》
与母亲的关系是阿布的心结，她的母亲极其严格，有洁癖，用体罚的方式军事化管理阿布。强权的母亲给阿布带来极大精神压力，行为艺术成为她摆脱母亲精神控制的管道。
匮乏必将导致补偿行为，过度补偿则以不可思议的力量展现出来。1976年，阿布和乌雷的作品《空间中的关系》一鸣惊人。两人裸体，从相距20米的地方朝对方小跑并简单擦过，然后重新回到原地。他们一次次越来越激烈的冲击碰撞，肉体相撞时的声音通过扬声器放送。半小时后，阿布被撞倒在地。
《空间中的障碍》
1977年1月，升级版作品《空间中的障碍》，二人中间有一堵厚墙，似乎只有撞倒墙二人才会相见，45分钟后，阿布离开了场地，但乌雷并不知情，继续撞击；1977年夏天，二人背对背站在两根相距3米的柱子中间，同时一次次的撞向柱子。
金冥人的情感关系里，两个相爱的人常常彼此伤害。无论生理还是心理上的创伤，无论亲密无间还是隔阂相背，都成为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毁灭力量。他们对亲密关系既渴望又排斥，既肯定又怀疑，面具后的“真相”永远有致命吸引力。
但到了这里，不仅要问，你期望看到的真相是什么？不要急于回答，因为你的潜意识会指引你看到想看的东西，而忽略真相的另外一半。
把自己和对方逼向绝境，深入地府黑暗，而遇见黑暗之后作何选择？是向死而生、信任爱的力量、绽放重生之光，还是被恐惧笼罩成为俘虏幽冥，这便是金冥人的转化之路。
转化之路
金冥人总要通过不断遇见关系中的残酷，来接近内心“不被爱”的恐惧与愤怒，从中发掘真相。而那个真相就是，你是否认为自己值得被爱，是不是仍把自己看做被妈妈拒绝的小孩。
艺术风格极“剽悍”的阿布，曾说：“如果你是一个女人，你几乎不可能去建立一段感情。女人总得扮演一个脆弱又依赖的角色。如果你不这样，人们会对你神魂颠倒，但那只是短暂的。然后，他们总想改变你，摧毁你，然后离去。 ” 她在乌雷离开后，觉得自己又老又胖又丑，去做整容手术让自己感觉好一些。
早年的被拒绝和被遗弃，不是你不够好，而是各种情况导致的不得已。给自己戴上本不该扣上的镣铐，就成为了自己的囚徒。经历过伤害、背叛与失去，会比别人更懂得感情的珍贵和它给予生命的激情，会更明了关系对个体的深刻转化力量。
我们从阿布和乌雷相恋时共同创作的一系列作品中看到了这种转化的张力，在超过1000名与阿布对视的观众中看到这种张力，更在阿布和乌雷重逢的眼泪中看到深刻情感对生命的冲击力。
《节奏0》
金冥人对关系的本质一针见血，不仅停留在亲密关系，也扩展到更大的关系范围。阿布早年的《节奏》系列触目惊心，有些歇斯底里与疯魔，《节奏0》更是她轰动世界的行为艺术表演。阿布在桌上摆了72个物件，观众可以随意将它们用在她身上，而她直接麻醉自己一动不动，不与任何人做眼神接触。人们从开始时的温柔试探，逐渐开始做出更大胆的举动。大多数人都在施暴，直到有人用桌上那把上了膛的手枪顶住她的头部，才被惊慌的人群制止。
阿布对这场行为艺术的解读是，一旦把决定权交给公众，离丧命也就不远了。而她的另一层深意是，我们害怕死亡，而我是把恐惧展示给观众，利用他们的能量将我的身体推倒极限。
那时，阿布的作品充满了压抑的愤怒，和对控制、力量的控诉。
《节奏0》
阿布这两年用虚拟现实技术打造了更具互动感的作品《Rising》，直击人类与地球母亲的关系。
观众戴上VR设备进入一个黑色空间，会看到阿布被困在玻璃水舱中，水面从她的腰际不断上升。如果观众不去触碰阿布求救的手，她就会溺水而亡，当观众触碰她时，场景便瞬间移动到一个被溶解冰山环绕的场景中。
人与人，人与地球，阿布跟随自己的生命节奏，一直用步步紧逼的方式刺探不断延展的关系的真相。
《Rising》
阿布说，“痛苦不会让你变得脆弱”，还说已经放下了对乌雷的一切愤怒和仇恨。不知道她是否已经与自己和解，如若如此，她的作品将透过她的眼，放大“显微镜下的关系真相”并产生更为广阔与深远的意义。
金冥人是关系里的侦探、专家和拥有转化力量的人。他们对世界的贡献是，即便有黑暗和危险、即便面临失去和死亡，依然对美好充满激情，对关系报以信任。
得到成功转化的他们会说——我爱你如爱我自己，让我们共同穿越深渊，获得无可比拟的深刻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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