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还在灯下做着针线活,见儿子进来,有些诧异。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妈,我想跟你商量个事。”王建文有些心虚。
“怎么了?跟妈还用商量,你该不会是又惹祸了吧?“刘香兰佯装嗔怪地看了眼儿子问。
“没有,我是真有事。“王建文在母亲对面坐下,很认真地说。
见儿子这副表情,刘香兰也停下了手里的活,一脸探寻地注视着四个儿子中,这最小、也是最淘的小儿子。
“出什么事了,还是又和人打架了?”
“妈!你想哪去了。”
“那是怎么了,说给我听听。”
“我想,要不我就招工吧,还能帮帮您。”王建文一口气说完。
“你整天都瞎琢磨什么呢?给我老老实实上学,听到没!”儿子居然有了退学的打算,刘香兰有些恼了。
“就是再上,我也考不上大学。”
“那也得上,怎么着也得高中毕了业!”刘香兰提高了音量。
母亲的坚决反对让王建文一时想不出别的辙,只好闷头坐着不说话。
“小文,你的心意妈都知道,你是不想让妈这么辛苦供你们读书。可你要不念书招了工,将来呢?干的好点顶多像林小米她爸林师傅,他算是咱们连队的能人了吧?可赶上秋收,他不照样得在晚上跟大家伙一起去田里加班,照样跟大家一块辛苦吗?”刘香兰语重心长试图说服儿子。
“我不怕吃苦!”王建文挺起胸脯分辨道。
“你是不怕,可看着你吃苦,妈这心里边也放心不下呀!别的人咱不知道,你同学吴昊他哥,去年高中毕业才招的工,年底就成了统计。你好歹把高中念完,说不定以后有机会了也能干个好活。”刘香兰一边说,心里已经有些怀疑儿子一定是听说了什么。
“反正我已经决定了,我要退学。“王建文怕再这么继续下去会被母亲说服,使出最后一招,说完这句话后低下头去,故意不看母亲。
“你这孩子怎么油盐不进呢?不行!你要敢不念,我就打断你的腿!“刘香兰真的生气了。
“问题是你明明这么辛苦,我的学习又不好,你干嘛非得死要面子活受罪!“王建文顶了一句。
“你,你敢和我犟嘴了?臭小子。“刘香兰拿起炕头放着的笤竺朝着儿子举了起来。
王建文干脆把自己凑上去,“你想打就打吧,反正学校我是再也不去了。“
“你!“刘香兰注视着站在自己面前已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儿子,举起的笤竺缓缓落下了。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已经无法再像从前那样能管得住儿子了。
屋里一阵静默,这时一直在外屋偷听的素梅推门进来了。她走到哥哥身边,挨着哥哥站住,怯怯地看向了母亲。打从记事起,家里五个孩子中除了四哥建文,其他人均被母亲不同程度地揍过。这是素梅第一次看见母亲对四哥发这么大的火。
“这么多年,我们被人看不起,就是因为你爹走得早,家里没个撑门面的人。无论日子多苦,我一心供你们读书,就指望将来有一天,你们能有出息,给自己争口气,给咱们这个家争口气。你居然跟我说你不念书了?”刘香兰说到后来,竟呜呜咽咽地低声哭了起来。
“妈,您别这样。”见母亲哭了,素梅也不由带上了哭腔,走过去给母亲递手帕擦眼泪。
王建文没料到母亲会哭,一时也慌了,刚才的决绝瞬间没了踪迹。也过来到母亲身旁,安慰地用手抚着母亲的后背,不得不暂时让步。
“妈,你这是干嘛,我上学,我好好上学还不行吗?”
眼见自己的想法不但没有说服母亲,还惹得母亲伤心难过,回屋后的王建文躺在床上心绪又回到了之前那种纷乱无序的状态。
怎么办?可自己明天就得返校,就这么走了也太便宜那个老混蛋了。
第二天一大早,王建文早饭都没顾上吃,就出了门。他要去跟吴昊商量一下,无论如何也要在回校之前想出个办法收拾那老王八蛋一回。
吴昊跟王建文从小一起长大,在上高中之前俩人一直一个班,虽然现在他们不是同班同学,可关系仍跟从前一样铁。
正在喝粥的吴昊见王建文来了,高兴地一双小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你怎么来了?我还正打算吃完饭去找你呢!”
王建文没有答话,神情恹恹地在一张小马扎上坐了下来。
“你这是什么情况?”吴昊赶忙放下碗,把刚刚吃进嘴里的馒头胡乱嚼了几下使劲咽下去后问。
“ 我要好好治治李庆那个老混蛋。”王建文看着吴昊说。
“李庆?就是李队长嘛,你忽然说名字我一时还想不起来是谁呢。他呀,怎么了?干嘛要治他?”
“狗屁队长!“王建文骂道。
“你怎么招他了?”吴昊更加好奇了。
“我没招他,你别问了,反正他就该挨顿揍!”王建文躲避着吴昊的眼神,他实在没法把那老混蛋想对自个母亲耍流氓的原委讲给好朋友听。
见此情形,吴昊愣了一下,随即马上猜到大概了。尽管他跟王建文一样只是个半大小子,可这么多年来有关连队一把手李庆的桃色新闻,他在有意无意间从大人们嘴里陆续也听到了不少。他理所当然想到了王建文的母亲,莫非是那老混蛋欺负他母亲了?吴昊不打算继续问下去了。士可杀不可辱,要真是这样,那这仇就一定得报。瞬间,一股要拯救朋友于危难之中的豪情在他的胸中激荡起来。
“你说,你打算怎么整他,兄弟我在所不辞!”吴昊几步凑到王建文的身边,拍拍胸脯说。
“我要知道还来找你。“王建文看看他很是沮丧地说。
“问题是下午我们就得返校,大白天的也没机会下手呀。“吴昊一边说,一边皱着眉头想。
两人对望着,一时竟都想不出什么办法来。
忽然,吴昊心生一计,他凑到王建文耳边嘀咕了起来。
“能行吗?”王建文问。
“保管行!”吴昊眉飞色舞地为自己竖起了大拇指。
“万一别人掉进去怎么办?”王建文还是不踏实。
“那地方除了他俩谁还会去?即便有万一,也就是王玉芬了。一对狗男女,掉进去也活该!”吴昊得意地说。
王建文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俩人又仔细商量了一会,决定趁午饭后大家休息的时候,偷偷去做那件事。
李庆和牧工班郭班长的老婆王玉芬明铺暗盖的消息,在连队早已不算是秘密。那时的郭常明还不是班长,有居心不良者把那消息告诉了他,准备想看戏一样看场热闹。结果事与愿违,有天上夜班的郭常明半夜把李庆和王玉芬堵在自家的床上后,他上去先摁住李庆狠狠扇了几巴掌,把一直窝在心里的火好好出了出。李庆到底是见过世面的,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他自然是懂得。尽管被人家如此狼狈地抓了现行,可他只在短暂的惊慌后很快就稳住了神。事已至此,解决问题才是关键。
他早就知道郭常明想当牧工班的班长,可他收了刘歪嘴的两条白沙,只好把班长的位置给了刘歪嘴。情急之下,他把以让郭常明当班长的允诺拿来当了放自己一马的条件。郭常明没想到事情的发展竟会以这种情形收尾,尽管被当了乌龟心里老大不愿意,可真要成了班长,那倒也不错。他早就知道刘歪嘴背地里跟青海的牧民勾搭上,把牲口赶出去放牧时,以大换小暗地里挣了不少钱。倘若自己当了班长,那以后还不是想吃什么吃什么,郭常明蹲在地上抽了一袋烟的工夫就想通了这场交易,要不老话怎么总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呢。
李庆没敢食言,至于他背地里是怎么说服得刘歪嘴只有他自己清楚,可没多久郭常明倒是实实在在成了郭班长。最让那些看热闹的人想不通的是他俩非但没有打起来,表面看上去关系似乎还比之前更好了。一段时间后,郭常明尝到了当班长的甜头,心里渐渐对李庆从起初的嫉恨逐渐转变为一种接近感激之情。李庆是何人,他从郭常明的态度里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种变化,很快他就再次爬上了王玉芬的床。而彼时的郭常明早已今非昔比,他的大度完全超乎了李庆的想象,他默认并心甘情愿地接受了这样的模式。接下来的日子,他们像是心有灵犀般地保持着礼貌,和谐地享用着一个女人。
王玉芬家的后窗台跟下有个菜窖,是先前背靠背住在他们家后面那户人家挖的。等到那家人把菜窖里放满了白菜、土豆之类过冬的菜蔬后,才发现一个无法解决的问题。每到下过雪,房檐总是会在接下来的几天滴滴答答不停地往下漏水,那水不偏不倚一股脑儿全都进了那口菜窖。浸了雪水的白菜很快就开始烂了,于是,第二年那口菜窖就被废弃不用了,可那户人家偷懒并没把菜窖填上。后来,两家人还因为那口菜窖吵过几次架,结果也只是那家人用一块水泥预制板横放在菜窖上算是勉强把问题解决了。
而屋后有菜窖的这条小道,则是李庆每次去王玉芬家的必经之地。他就是再怎么心安理得去姘头那里,也到底是做不到堂而皇之从前门进入。吴昊想出的办法就是把那块水泥预制板抬到一边,再把菜窖口蒙上东西伪装起来,专等那老混蛋掉进去。尽管王建文也清楚这办法似乎对于解决他对母亲使坏没多大帮助,可万一真要掉进去,最好再崴掉脖子或是腿什么的,至少也能出出气。再说多少受点伤的李庆,短时间内肯定也做不了啥坏事。
午饭后,王建文和吴昊从家里出来时,没有碰上人。他们来到那个并不宽敞的过道一看,大概是王玉芬为了李庆夜里来自己家方便,头天下过的雪早被她扫的干干净净了。他俩悄声骂了句不要脸,就开始行动起来。水泥预制板被平行抬到离菜窖一米开外,窖口先是放了些树枝,上面又盖了条麻袋。接着是薄薄的一层土,王建文不放心地左右看看,又在上面轻轻落下一个脚印,大功告成。其实,即便是不留脚印也没什么关系,毕竟李庆每次都是在天黑透了才赶过来的。
下午两点半,王建文和吴昊坐上连队送学生的拖车,按时返回学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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