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
又到桃花盛开,油菜花染黄山坡的时候,寂静的乡间土道在游子追根溯源的脚步里有了生机。我和哥哥沿着渭北高原的黄尘古道,来到逐渐荒败的山村。沟坡上,当年爷爷带着父亲一锄锄垦出来的小梯田,早已荒芜,枯黄的蒿草下边顶出来嫩芽,因为干旱,这些芽尖看起来有些泛灰,渭北高原的春天总是缺雨。沿着坡路走下去,野桃花开的正茂,连同一枝枝明黄的迎春,一起迎着风怒放着,一树树渲染着人间最美四月天。
这条蜿蜒的土道,是父亲十几年间每天晨起的必走之路,每天黎明东方露出鱼肚白,父亲挑着桶顺着坡道晃悠悠来到沟泉眼处,挑一担泉水又沿着土道晃悠悠走回村庄,每天往返需要一个半小时。如今泉眼已经悄无声息干涸,河床上的鹅暖石在荒草丛中渐渐褪色,那条土道上再也没有了父亲。
老屋的院子里,颓败的厦房里,蛛网丛生。那张坍塌了一半的土炕上,恍惚间看见父亲的穿着黄军装,笑盈盈站在厦房门口。他一生喜欢军装,他转业回来从未买过其他衣服,部队那身军装在岁月里发白褪色依旧遮不住他心底的欢喜,直到姐姐从军用品商店买来新的,他才恋恋不舍脱掉袖口膝盖已经磨破的衣裳。后来半生,他一直穿着哥哥的军装,等他走时,我给他穿上寿衣,把他身上的军装藏起来,我怕一转身,时间会带走所有关于他的故事。然而一转身,坍塌的土炕上再也找不到当年的痕迹,时间淡化了他生前的一切。天井里那株他亲手栽植的柳树,已经很粗了,枝条上萌动着淡黄的芽,在春光里明媚着,我给柱前燃了几支香,父亲再也回不来了。
我和哥哥锁上门,顺着萧索的村间土道向山坡走去,拐弯处有一大片花椒林,绕过林木第一片空地,迎春花开满了四奶奶的坟头,堂兄勤快,四奶奶的墓上早早压了一圈纸钱,一堆纸钱的灰烬在风中凌乱。四奶奶颠着小脚叫父亲帮他干活的声音还在耳边回想,她的人却早已变成纸片挂在墙上。
这片土地头枕梁山脚踩黄河,父亲当年把爷爷奶奶从平原搬下来时笑吟吟地说,将来我老了,哪也不去,就躺在爸爸妈妈脚下。父亲笑吟吟的身影还在眼前晃悠,坟边那两棵柏树蹿地老高。一段时间没来,荒草爬满了父亲的坟头,哥哥无言地用锨把死去的草卷到一起,连同纸钱一起在风中化作蝴蝶。哥哥哭着说,爸,我和四儿看你来了,你节俭一生,现在到那边再不必节省了,我们的日子都能过,缺什么托梦吧!无言的我,早已泪流满面。
天宽地阔,乡村总容得下游子的忧伤,我们可以肆意释放情绪祭祖,四月的田野满满希望,却是每个路人断魂的时节,站在春风里,依稀间想起那些年总以为父亲身板会永远硬朗,不需要我们陪伴,忽视着逐渐衰老的事实。总想着等我有时间,陪他去看海,陪他坐飞机,陪他重返西藏阿里山南,陪他去赛里木湖畔骑马.....总以为会有很多明天在等我,尽孝是很远以后的事。直到有一天,他自己说难受,我和哥哥把他送进医院就再也没有下床,方才明白,世间哪有那么多的明天任你去等!
这世间有一种欲哭无泪,叫做子欲养而亲不待!趁着还来得及,请珍惜和父母相处的时间,因为一个转身,他们或许会成为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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