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庆和王六儿在狮子街的房子中耍完,回到家中已经是三更天,而此时吴月娘、吴大妗子和李瓶儿三个人还在吃酒闲聊。西门庆本身就已经是喝多了,再加之是女人间的酒桌,就没再加入其中,简单问了几句生日宴上的情况,喝了几杯茶,就离开了。
接下来摆在西门庆面前的问题就是去谁房间里睡了。大妗子今天在,就没法在吴月娘房间,李瓶儿自有了官哥儿之后,为了孩子的休息,也很少再让西门庆在房里过夜,潘金莲如今正是失势的状态,西门庆更是刚同王六儿耍完,自然也不会选择她,李娇儿在整部小说中的存在感实在是太低了,甚至感觉连作者都不想提起她了,至于孙雪娥,一直是被当做一个厨房主管用,之前更是勾搭上来旺,这一个污点恐怕是一辈子都洗脱不掉了,西门庆早早就对她没了兴趣。最后的人选就只能是孟玉楼了,对孟玉楼来说,真是人在房里坐,宠从天上来。
第二天,西门庆上衙门处理公事,早早就回了家。一回到家,就收到乔五太太送来的礼物,同时,又收到先前李智、黄四还来的所借关香腊银一千两。之前我们知道,西门庆财富来源的一大部分就是放高利贷,李智、黄四借的一千两银子,利息算下来得有六百五十两,黄四拿出四锭金镯儿,重三十两,算一百五十两利息,还欠下五百两,再捣换过合同。不一会李黄二人交割完事情准备离开,应伯爵正想跟着二人走,以收取自己的中介费,却被西门庆叫住,问起昨晚为何不辞而别。应伯爵的回答很有技术含量,我们且来看看他是怎么回答西门庆的。
应伯爵回答说:“昨天承大哥的邀请就已经是很打扰到大哥了,我们见大哥酒已经喝多了,又想到家中又有嫂子们摆酒,回到家中肯定还会喝上几杯,如果我们还不早些走,恐怕哥哥又不知道喝到什么时候,又想到哥哥隔天要处理公事,就不辞而别了。”应伯爵这番回答极显其老练与圆滑,或许在风月场中的其他场合,比如在院中或者兄弟的酒桌之上等轻松场合,应伯爵可能就会说为了不打扰大哥和王六儿的美事,但此时是公开的场合,有业务伙伴在场,一定要维护好西门大官人五品大员的尊颜,除此之外,还要结合实际,不能只讲空话套话,不漏声色的将谎言讲好。应伯爵的回答是如此巧妙,也难怪比起其他八位兄弟会深得西门庆如此的喜欢,真是一个帮闲的老手,深知社会规则的老江湖。
西门庆回答应伯爵说,昨日回家已是三更,今早到衙门理了会公事,到道观里打上元醮拈了香回来,如今家中忙着治堂客们宴会,等会还要赶往周菊轩家吃酒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应伯爵好不容易遛之大吉,追赶黄四、李智要自己的中介费去了。
西门庆则拿着四锭亮闪闪的金镯儿,心想这肯定是官哥给自己带来的好运,不但一生下来就让自己做了五品大官,更是结合了乔家,强强联合,今天早上更是得了这许多财礼,心中不免高兴不已。把金镯儿袖到袖子里,也不交到吴月娘手中,径直往李瓶儿房间里来。一到房中,就将四锭金镯儿放在官哥儿怀中由他抓着玩。说来也巧,前边云参将从边疆带来了两匹好马,西门庆就丢下金子出去看马;后边李娇儿、孟玉楼陪着大妗子、郑三姐,都来瓶儿房里看官哥儿,李瓶儿顾着和众人见礼让座,也忘了金子的事情,过后奶妈如意儿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少了一锭金,屋里立马就乱了起来。
李瓶儿使琴童到前面找西门庆,说丢了金子一事,然而西门庆并不着急,淡淡的回了句慢慢寻就是了。这明显就是在宠着李瓶儿,要是其他太太丢了这一锭金子,不知会在家里闹出怎么个天翻地覆出来。这事很快也传到了潘金莲的耳朵里,这件事对她来说可是一个打击李瓶儿的绝佳机会,于是走来告诉吴月娘:“……你家就是王十万,也使不的。一锭金子,至少重十来两,也值五六十两银子,平白就罢了?‘瓮里走风鳖——左右是他家一窝子’。再有谁进他屋里去?”这些话缺少必要的求证与考察,更多的只是一股酸气。
说话间西门庆进来了,将剩下的三锭金子交给月娘,月娘就顺势说了几句,潘金莲接过话头,就说西门庆不该把金子给孩子玩,现在金子丢了,如果去逐个责任房里的丫头,怕会引起下人们的耻笑。潘金莲这席话说的太过难听,口无遮拦又不顾场合,把西门庆的脸面啪啪打得好响。气急之中,西门庆把潘金莲按在炕上,举起拳头就要打,吓得潘金莲“就假做乔妆,哭将起来”,并说出一大篇不合她性格的话:“我晓的你倚官仗势,倚财为主(赞美老公有钱有势),把心来横了,只欺负的是我(我小潘也不是好欺负的)。……我随你怎么打,难得只打得有这口气儿在着,若没了,愁我家那病妈妈子不问你要人(拖出最无用的老妈)!随你家怎么有钱有势,和你家一递一状(再赞美老公有钱有势一遍不嫌多)。你说你是衙门里千户便怎的?无故只是个破纱帽债壳子──穷官罢了,能禁的几个人命(不信来试试,“只怕我衙门监里放不下他”、“拶他一拶子”言犹在耳)?就不是教皇帝敢杀下人也怎的!”潘金莲的表演看似漏洞百出,却恰恰是它最精华的部分。全套正话反说的耍赖、戏谑,显然是是先前血的教训之后的醒悟,或者用更市井的说法叫学乖了,她知道和西门庆硬碰硬吃亏的永远是自己,倒不如卖一下萌,或许能得到不一样的效果,于是她不再粗鲁地直接叫骂,而是曲折、委婉、天真地卖萌,用一种破绽百出的哭来反衬背后的狠辣,这是许多女人的利器,男人明知道表面的软弱背后有着冷硬狠毒的后招支撑,也自觉自愿地信从了这场欺骗。
西门庆听后,果然“反呵呵笑了”,问金莲:我怎么就是破纱帽穷官了?我的纱帽哪块儿破了?问问整个清河县,我少谁家银子?金莲跷起一只脚来,反问:老娘这脚,那些儿放着歪,怎么骂我是歪刺骨?月娘在旁也笑了。潘金莲的这一场危机就这样蒙骗过去。西门庆不再计较,穿了衣裳往外走,吩咐玳安叫陈姐夫去道观打醮,自己要到周守备家吃酒去。
虽然说潘金莲此番出言不逊通过自己的卖萌免了西门庆一顿皮肉或者心理之苦,吴月娘倒没有放过潘金莲,对她进行了严肃的批评:“你还不往屋里匀匀那脸去!揉的恁红红的。等住回人来看着甚么张致!谁叫你惹他来?我倒替你捏两把汗。若不是我在跟前劝着,绑着鬼,是也有几下子打在身上。不见了金子,随他不见去,寻不寻不在你,又不在你屋里不见了,平白扯着脖子和他强怎么!你也丢了这口气儿罢!”金莲郁闷得哑口无言,往屋里匀脸去了。
正是:假饶驾雾腾云术,取火钻冰只要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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