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艳菁决定国庆节假期结束后就告诉护士长自己怀孕的消息,这回也不必参加杨医生的“辅助生殖”项目了。她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以前跟中年肥男长得一样的两片胸脯肉现在像一对初生的猫头,挺着脖子新奇地四处张望着,她按一下猫鼻子,喜上眉梢。
姜信睡眼惺忪地过来,斜她一眼,觉得好笑:“别美啦,什么时候走啊。”她扣好衣服,也不忘奚落他一句:“不比二爷见得多,看着不稀罕。”“傻不傻啊。”姜信自动回复着。
他们今天要回娘家,帮着父亲刘新华搬家。永外的租户磨磨蹭蹭地上周才搬走,他们去清扫了一天,这边的平房已经到了街道规定搬迁的最后一周,她现在不敢太劳累,只让姜信用国庆假期去和父亲收拾了足足四天,回来说差不多了,约了搬家公司今天上午11点的车,夫妇俩在隔壁婆婆那里吃了,一起携手出门。
到了娘家,刘新华正在一圈纸箱子中逡巡,左拍拍右弄弄忙些不要紧的事,艳菁围着屋子里外走一圈,先确定母亲的蓝花骨灰坛子装在硬质行李箱里,一个小丝绒袋子装着几样旧首饰也放在这个箱子的夹层里,锁扣已紧紧地系好了;长方纸袋里装的一家四口黑白照片的几只小相框,她提醒姜信一会儿拿回他们自己家,姜信说“给爸爸留着看呗”,她没答腔。
刘新华没也跟她说话。最近他正和社区医院的中医华大夫恋爱,被艳菁知道了,大闹了一场,他厨房里虽然仍有新抓的几服药,但是心情不免没有那么雀跃了,也尽量躲着女儿。
这会儿艳菁指着装满了两个纸箱的一盆月季、一棵倒挂金钟、大小芦荟、一棵辣椒问:“这些都要?” 姜信过来说:“那边楼房窗户上都是铁框子,爸爸不习惯,拿过去摆上舒服。”艳菁其实也是没话搭话,不禁又说:“带呢,也挑两盆好的,这辣椒都蔫了,还能结么?” 刘新华过来把箱子原地蹭一蹭:“不用你管。”
外边喧嚷着,是搬家公司的人到了。他进门来说胡同口太窄,货车开不过来,工人抬东西走得远,要按100米50元多加费用150。姜信跟他出去看了看,回来说的确是不太好进,艳菁责怪姜信这不到二十平米的东西哪里用得着这么大的货车,为什么不跟他们说清楚订个中型的,姜信梗着脖子不说话,刘新华不耐烦地只知道问“那现在怎么办!”姜信又跟搬家的将增项费用好说歹说降到85元,刘新华没好气地说:“58也没有!谁有谁给。“艳菁将眉毛一挑,姜信赶紧打圆场”:“最后一起,最后一起算“,又拎过一塑料袋早先备好的矿泉水塞给搬家公司的人,“让哥儿几个先干起来吧。”
这人出去一招呼,车上下来四个人,司机也叼着烟卷过来了,一看“都是小件儿”,不必劳他动手,径直回车里等待。工人们先将几样电器和粗重家具搬走了,院子里只剩下两列纸箱,正欲肩扛手提,不禁集体一声怪叫,发现所有的纸箱只有上面打了封口胶带,下边都没有打,此刻一拎起来,纸箱子纷纷狗窦大开,家私细软落了一地。
刘艳菁恨不能一脚踢死家里这两个不中用的男丁,那两位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着,又回答搬家工人的诘问:“那箱子底下不是一片搭一片么,以为摞上东西它自动就能合拢了。“两个人说完又抱歉地看着艳菁。她一抬手让姜信去货车那里盯着,又顺手从杂物箱里拿出胶条,工人们把所有纸箱侧翻过来拢着,勉强给每个纸箱打上封条并绕了一圈。
一共23个箱子,四个工人风卷残云似的搬走了19个,谁料刘新华这时又大喊一声不好,他抓着艳菁的胳膊一叠声道:“军大衣!军大衣!军大衣不见了!“艳菁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刘新华一拍腿,又小跑到胡同口外,揪住姜信问:”军大衣,你昨天把军大衣打到哪个箱子里了?“姜信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又看看尾随过来的艳菁。
刘新华转回身去边喘着边努力小声地跟艳菁说:“钱!钱!你,你妈妈缝的钱!”
姜信跳上车翻箱倒柜找到写着“被服”的箱子,里边没有,又打开“冬衣”,还是没有。终于在写着“毛毯”字样的箱子里找到了,一共有两件,刘新华解释说棕色扣子的那件是,金色扣子的不是。姜信笑不可抑,举起棕色扣的军大衣,做势披上,果然沉甸甸地,他两只手揣到怀里一摸,果然摸到一叠叠先用保鲜袋封好,又藏在棉絮中,并一袋袋拿线细密地缝在大衣里的钱。他伸出大拇指对岳父和状要晕倒的艳菁晃晃。
货车晃晃悠悠地载着一家人开到永外,车卸得很快,一家三口又忙着收好军大衣,把其它东西也归了位。艳菁打电话找锁匠,没想到来的是一个鼻直口方,比姜信还要英俊高大的男孩子,给他们推荐了280,380,680元三种,把680的那个说得比银行金库还玄乎,最后还是选了280的,刘新华又说其实根本没必要换锁,家里哪有什么值钱的物事,“就是装个铝合金锁头也不要紧”,姜信跟他开玩笑说,“主要是保卫军大衣”,他也心情很好地笑起来,拍了姜信的脸一下。这时艳菁冷笑着说:“防火防盗防中医”,刘新华的脸又挂下来。
洗衣机是姜信去年春节进贡的滚筒式,他们又发现是上排水,接口和这边厨房的也对不上,只好又四处找人,师傅来了边干活边说,这种洗衣机就是”蒙他们白领的欧式设计”,因为欧洲国家的排水口一般设计在墙的60厘米高,拿到我们这里用的明显缺点一个是它用水泵抽水,不可能抽得一点都不剩,就会有残留余水在机体内,时间久了会发臭;一个是水泵把水向上抽的时候只能抽水而不能把泡沫一起抽出去,所以一定还得用低泡的洗衣粉,不然衣服洗不干净。刘新华喃喃说怪不得每次洗完衣服老伴都拿盆接水再过一遍,刘艳菁今天的白眼翻了又翻,姜信的脸红了又红,他们再次确认在生活上他是个缺乏常识的废物。
喧嚷了一天,三个人又累又饿,姜信招呼大家一起出去吃饭,刘新华又说还要等原单位的人来装一个摄像头。夫妻俩奇问什么摄像头,刘新华解释说,搬家前原单位来人通知说,让退休老工人在家里联网,每月25号劳资干部要挨家打招呼,其实就是看是不是还健在,以免有的老同志去世了,家属却照样开着户头领工资。
夫妻俩啧啧称奇,又劝刘新华说今天已经这么晚了,不会有人来了,先去吃饭,明后天再说吧。刘新华坚持不出去吃,说自己下点挂面就行,艳菁不忍心,还是凑手给他做了西红柿鸡蛋面,看他稀里呼噜地吃了,才和姜信一起离开。
姜信要带艳菁去吃饭,艳菁说,“刚才做那点儿面不要紧,闻着又恶心了,还是早点回去,让你妈随便做点吃的得了。”姜信想到因为艳菁怀孕了,妈妈对儿媳妇态度回春,那就还是回去吃好了。
果然他们俩人回到家,王安和听说还没有吃东西,即刻眉开眼笑地去下厨,一面说“回来吃是对的,外面的东西不干净油大,吃了没有半点好处“。十月的红头鸭子们因准备结伴南迁,正是壮嫩肥美,她一早买了一只,用小镊子把农贸市场没有去净的小硬毛根都拔了,半只炖汤,半只用铁锅焖得软烂,又随手弄了小白菜,绿豆芽等青菜,端的是香肥泼火,细滑流匙,姜信吃了两碗饭,艳菁也吃得唔唔嗯嗯,末了两人把饭碗一推,被轰着回隔壁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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