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受够了,从小到大,无论是血脉相连的亲人,还是临村里不相干的那些外人,都会把我不会说话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交口相传”。我不知道,,是,是教养我的奶奶在无奈时一声无意识的叹息被路过的行人听到了,还是他们跟亲近的人“分享”时被有心人听去了,继而传播开来的。
云城我真的很苦恼,我不记得是在我几岁的时候,就有了这种说法。总之,我的脑海深处一直站着个人,不停地对我说,你不会说话。三人成虎,是的,我不说话了。
没办法,在我还什么都不知道,最容易被诱导的年纪,他们、你们:老的,少的,大的,小的,黄衣服的,白衣服的,……比我高的,比我矮的,比我胖的,比我瘦的……同情的,无奈的,嘲讽的,暗示性的,玩笑性的……在我的跟前,身后,背地里……无时无刻不在,无论看不看得到我,想起来了,就说一句:
“……不会说话……”,说了多少次,“三岁看老,五岁看大……”。
雾海听得多了,最后连我自己都告诉自己:你不会说话。以各种各样的,不同的语气,不同的神情,复刻着。我从来不知道我有这么好的学习能力。那样的惟妙惟肖。
是的,在他们调侃我说:“你奶奶要把你卖到山沟子里”的时候,我没有说:“不会的,我奶奶疼我,舍不得把我卖了的。” 我走在阡陌里,连哪块田地是自己家的都不知道,一个人也不认识,可是,却能感受到周围弥漫的怒气。
是了,我六岁之前被带着躲避计划生育,跟着奶奶住在刁河南岸,快七岁时因为那里没有正经的小学才回到老家。是的,我不会跟他们打招呼,也不会回答他们脸上的疑惑。
瓦爿是的,我六岁的时候还不会娱乐众生,不会巧言令色,不会婉言周转。
三岁看老,七岁看大。好似山穷水尽柳暗花明向来是标配。然而,我在七岁的时候依然不会说话。彷佛坐实了那句话:她不会说话,你不会说话,我不会说话……
好,我认了,是的,我不会说话。
可是,你们、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我为了这一句话曾经憋过多少气,流过多少泪,受过多少凌辱。
刚上小学的时候,刚从河南(六岁之前住的地方的简称)回来,是转校生,老师瞥了我一眼,说学前班人少,一年级人多……压着,不让上一年级。我不会说话,也不能反驳,倔强的在一年级的教室里坐着,但老师偏不给我发新书,不检查我的作业,不给我安排座位,几天后,就把我丢到学前班“回炉重造”。我从小被奶奶教导,认识很多字,也颇有几分傲气,心里总有些愤愤不平,人生地不熟,却只能坦然地接受。在新的班级里有很多小孩子,他们看起来都很乖,很可爱。我不怎么说话,也不招惹谁,在自己的世界里打造金屋。不想却成为了霸凌对象。
血岸我被同班女生欺负,她抢我零食,抢我文具,毁我作业本,楚河汉界到书桌边缘,逼我给她上交零花钱,一毛一毛的小钢镚儿,我现在还记得,那上面凉凉的触感。她放学半道上带着其他同学堵我,用鄙视的眼神瞥着我,小小的嘴巴里吐出来那些辱骂人的话,你要知道,05后还没出生的时候,那些村子里骂人的话有多么不堪入耳,日子过去太久了,什么都记不清了,却清晰的记得那些不该记在心底的那些许细节和极难堪的结果。
刚上住宿学校的时候,是小升初的六年级,我跟着另一个大一点的女孩子骑着自行车,后座上驮着薄被子,车篓子里放着换洗衣服,背上背着寒假作业就去了三四十里地之外的学校上学,各自顶着大太阳去报名。我看到那些父母陪同着坐在电动车上嬉闹的未来的同校生,想着天高“皇帝”远,海阔任鸟飞。
可是,这个乡域面积77.29平方公里的乡镇,六年级的小朋友仅有这一个校园可选,有冤怨的人总会狭路相逢。我不会说话,注定成为败者。十几个人一个宿舍,舍长是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儿,但人不可貌相,你永远不知道有些小孩内心是什么样的。还有一个颇为泼辣的班长。他们会在深夜里讲鬼故事,捂着发光的手电充当鬼影,然后恶狠狠地扑到一些孩子的被子里。会在宿舍说班里学校里人的闲话,彻夜秉烛,放声大笑。会随意指着那些不参与他们谈话的人,让他们发表感言。但是就算我们去一趟厕所,发出一丁点声音,就会被恶言恶语大声警告,隔壁几个宿舍都能听到。第二天班主任还会单独找你谈话,只是敢怒不敢言。当时班长貌似是个很有争议的,有很多人说她的各种坏话,矜持一点的少,难听点的太多,可是太多人说了,怎么办呢?那么小,就会杀鸡儆猴,凭空猜测,拉着不会说话的人厉声戾气地一通问候。
启明大概我的学习能力挺强,考了不错的成绩,分到了不错的初中还是实验班,可需要交完固定的一学期的生活费,我想着家里没那么多钱就去了普通班。我不会说话,鲁迅说: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我开始“沉默是金”式的学习,一天14多个小时,呆在教室,除了刷题还是刷题,渐渐的,我的成绩提上去了,但总是看不到略带仰慕的眼神和师长们的欣慰。
我太怯懦了,小心翼翼的,卑微地活着,像下水道里的老鼠。
后来,我学有余力,习着察言观色,临摹身边的人,45°仰望星空,我总算可以与人正常人一样生活。再后来,太过于专注于观察别人,落了学习,家庭条件稍微好点,就跟着少数人半道转入实验班,开始封闭式学习,进入那个特别的餐厅吃饭。真的没想到,在这里,我又遇到了那个在我小学时期的魔鬼!在刷碗的时候,我遇到了那个舍长,我紧张地手都要发抖,可我知道我不能,我不可以再后退,我不是以前的我了,我强装镇定,打算擦肩而过,她却猛地问我:你长得很想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用那种语气,在宿舍里训人前的语气,发怒的前夕,那一刻,我想到了村子里男女老少,想到了我那颗被迫割舍的爱珠,想到了缩在被窝里时头顶的光,想到了班长质问时恶狠狠的指着我鼻尖的食指……最后,我说:你,你可能认,认错人了……转身狼狈离开。
我太不堪了。我想。
耸入太多太多了。只记得,考高中的时候我考了一高,她考了二高,最后互不相见,杳无音信。
这么多年的求学生涯,我为了这句话,吃了很多闷亏。四十五度仰望天空,我没有遇到那颗属于我的星光,但是那大概是我除了书写,做过的最多的动作。
到了大学,尽管也练习了这么多年,我仍然斗不过那些气势凌人的恶言恶语。好似永远都低人一等。
我一直坚持上学读书,不是因为我有多爱知识,多爱研究探索。只是我发现,学历越高的人,素质大多都很高。你不用跟他们像泼妇一样吵架:谁说的多,谁的声音大,谁就是有理有据。
也不用用你所学过的字句,知道的典故,各种修辞手法,通过嘴巴一一吼出来,才算你赢,你厉害,你占理。
与他们相处很轻松,没有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分配问题,没有一亩三分地的归属问题,没有人会想着怎样说、怎样做才会更占便宜,更能显现出我厉害、我最好。人人都是有礼貌的,绅士的,不用追溯到八百年前的祖先,就事论事,有说话和思考的时间和空间。我享受这种生活,逃避所有肮脏的,罪恶的,无由头的谩骂与吵闹。
清樽无论你如何厌倦那些无理偏要站理,掩盖别人好,只说他人坏的刁蛮……,总归要遇到这些人,或者,与这些人,共处一室。
我时常给某些人找理由,证明自己该承受这些,或者奉劝自己无所谓。那些人,村里人嘛,总会家长里短……那位老师,没办法,人数不均……那个孩子,还只是孩子啊,那么小,不懂事……那位宿舍长,没关系,也是小孩子,小孩子都是这样,恶作剧……那个班长,毕竟要维护自己尊严,我只是恰巧……
看,我说服了自己,没事,没关系,无所谓的……
我已经长大了,我离开了那个村子,我有了知识储备,我没关系的,我长大了,我能基本正常生活,无论是独处,或者是与人交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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