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常说一句话，好人未必有好报。
妈妈说这句话的时候，常常是说到徳友叔叔。他是爸爸的高中同学，当时形影不离的兄弟，三个人。那个年代，能够读到高中可以算是农村的高材生了。爸爸高中时候的胡老师与妻子是福建下放的知青，对这些学生关爱颇多。遗憾的是，高中毕业，因为知青串联，那个火热与疯狂的年代，爸爸他们都没有再考大学，都到了各自的岗位上发光发热。
你爸爸当年玩得好的兄弟，现在就剩下你徳友叔叔。
是的，爸爸去世得最早，后来另一个叔叔生病去世，只剩下徳友叔叔。
徳友叔叔一直在我呆过的初中教书，教政治。他是爸爸的朋友中脾气最好的一个，小的时候，爸爸妈妈在外乡，他常把我接到他家去住。他有两个哥哥，哥哥有三个孩子，再加上他家的天哥哥，家里总是欢声笑语。所以，我也常常极其情愿地安居于他家。小孩子的时候，只记得糖果游戏，很多事情，真的看不清楚。后来长大懂事后，才听到妈妈提起他。
徳友叔叔的姑姑没有生育，抱养了个女儿。女儿养大，就收自己的侄子做女婿。徳友叔叔的姑姑脾气暴躁难待，家里总是矛盾横生。婶婶，徳友叔叔的爱人，是个皮肤白净细腻好看的女子。她在一家招待所上班离家远就住在招待所，生了天哥哥之后，婆婆不愿帮助带孩子，就自己一个人带。徳友叔叔白天在学校上课，上课之余和晚上，还要回家种地，做农活。
记忆中，徳友叔叔家好像是养了很多家畜家禽，猪、鸡鸭鹅、还种桑养蚕。
但是，这些不影响他的好脾气，一点不影响他慢声细语地给孩子们上课。
那时，还记得好看的婶婶回家来的时候，徳友叔叔会忙前忙后地做很多菜。婶婶会细心 地把挑好了刺的鱼肉夹到我的碗里，还嘱咐我小心吃，要细嚼慢咽。
那时，觉得幸福生活的定义就是徳友叔叔家这样的。
后来，天哥哥出去上学，我出去上学。后来，没有多久，婶婶，徳友叔叔的爱人，生病去世。
后来，很多年，徳友叔叔一直是一个人。
直到三年前，妈妈告诉我，徳友叔叔出事了。去亲戚家吃完年酒回家的路上，被一辆路过的卡车撞到，甩到路边的田里。当人们趁着昏黄的路灯寻找他时，只看到撞歪的自行车和一个摔破了的篮子掉了马路沿上。循着篮子和车的痕迹再找的时候，徳友叔叔已经昏迷不醒。
之后的两年时间，天哥哥，徳友叔叔的儿子，一直坚持着将叔叔带到各大中城市看病。苏州，南京，上海，其他的人几乎已经不抱希望，劝他放弃，因为徳友叔叔，已经昏迷了一年多。但是，学医的哥哥坚信，他会醒过来。新婚的妻子告诉他，岳父岳母不赞同他的举动，不谈说希望的渺茫，即使医治醒，那漫长的生途，对于徳友叔叔自己，对于家人，都可算不小的负担。但是，天哥哥说，一定要治。
两年后，叔叔终于醒了，再在医院医治了许久，能够抬动自己半边的胳膊和腿。
听妈妈说，在叔叔有了细微的苏醒的预兆时，天跟奶奶有段对话。
天说，到底治不治？
奶奶说，总不能就这样让他去。
天说，要是治，只有你来照顾，接下来这样的生活，就是你命里注定。要是不治，现在就可放弃。
奶奶说，治，总不能看着他就这样去。
就这样，叔叔被医治苏醒，再过一年，可以抬动手脚，再过一年，意识逐渐清晰。而那个原先龃龉横生的姑姑，天的奶奶，成了叔叔日夜陪伴的照顾者。
去了几次叔叔的家，有长期病人在家的家庭，一看即知。因为到处的设置都是从方便病人起居与方便照顾病人来摆设的。从客厅进去，就是一张医院里那种可以抬高升降的大床，两边的床头柜上摆满了药物的瓶瓶罐罐。
每次去，站在徳友叔叔的床前，拉着他的手。他总说，是大丫头啊，这么高，这么瘦了。似乎我还是小小的时候，那个坐在他自行车后的小丫头。
身边的奶奶，忙前忙后地做着这些那些。姑姑，给大丫头削个苹果。好好，你自己吃不吃。
忙叫奶奶别忙乎，过了一会，叔叔又喊，姑姑，给大丫头削个苹果。坐着的功夫，叔叔喊了三四遍，妈妈轻声问奶奶，是不是脑筋没有那么好用了？奶奶无声地轻轻地点头。
走的时候，奶奶跟在身后送我们，到了门口，妈妈劝奶奶想开些。奶奶抹着泪，没办法，这些都是命，只是有的时候照顾不动了。他这百十来斤的块头，吃喝拉撒，都要人服侍，有的时候真的弄不动啊。
看看奶奶，八十多岁的身体，早就有些佝偻，无一丝黑色的头发就那么短短地蓬着，她一定没有什么时间梳洗，没有什么时间照顾自己，虽然，她早已到了需要别人照顾的年纪。
今年过年时，又到徳友叔叔家，正看到天的妻子拿了东西准备回娘家。出来进去也不看我们，拿了东西就走。等他走后，家里请来的护工走来告诉奶奶，她把过年做的馒头拿走了很多。听着，总觉得怪异，回来后，我问爷爷。爷爷说，因为徳友叔叔的病，小两口正闹别扭。天在外地医院上班，妻子留在家里的小县城。天希望她能够常替自己回来，照顾照顾徳友叔叔。但是，年深日久，矛盾与嫌隙就多了。
我又想起以前的话，当徳友叔叔昏迷不醒时，两家人不同的取舍与态度。
情与理，有时并非那么好权衡的。
有时，古话也并非都能够应验，好人有好命，有时候，是种美好的愿望。
但，我还是衷心地希望，徳友叔叔的家人能够祥和幸福，徳友叔叔能够开心安康。因为，在我的心里，徳友叔叔，就是那个不折不扣的，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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