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念

上海的天气依旧明朗，K先生的高铁抵达虹桥站。我们都怎么了，说过各自安好，也说过不要再走一遍曾经的路，而今却又一再相见。是否用多年掩埋的感情，是不该再次触碰的？一旦被扯出心底，那份彼此都不曾遗忘的情意，便像潮水般涌出，不可收拾。

Ｋ先生从酒店出来接我，一个月没见了，当电梯里的人一层层离开，仅剩我们，Ｋ先生揽过我的腰，深情一吻。酒店豪华而光亮的电梯映着我们站在一起的模样，似乎并没有老去，纵然时光荏苒。

与K先生走在这东方之珠的城市，与他浅尝上海的美食，观赏上海的历史。坐在公园梧桐大道的长椅上，晒着春末初夏的阳光，我凝望着戴着墨镜的Ｋ先生向我走近，买来我爱喝的奶茶，人群中他也是那样耀眼帅气，如林先生一样。

Ｋ先生将他的那杯茶伸到我面前，让我浅尝他的选择，问喜欢不喜欢，要不要换给我。这是我们习以为常的相处方式，我始终是被宠爱的女子，始终有多一份选择，哪怕在感情上。

Ｋ先生说这是个不错的城市，东西方文化的融合，甚至比我们的故乡更具魅力。在过街的时候，K先生会牵起我的手，过完马路又会放开。他知道无论在北京还是上海，他都无法在阳光下牵我的手，他并无畏惧，只是懂得我的畏惧。

晚上，林先生问我“这两天你活动很多。”

我怔了一下，回答“是的，与朋友聚餐。”

林先生说“接女儿迟到，我看老师在群里叫你，我还在想，你去哪了。”

我说“你也在群里？” 班级群那么多人，我从没注意过林先生也在里面。

林先生说“是你把我加进去的。” 我这才想起，曾经为了让林先生偶尔可以帮忙接孩子，把他也拖进了家长群。

早上起来，我化上清淡的妆容，挑出合意的衣裙，就像之前见Ｋ先生一样。年华正在逝去，我不想等到白发苍苍，满是皱纹，让他看着生厌，即便他不会，我也不愿再让他牵过我颤抖的手。我更不愿每次奔向Ｋ先生，都是自己最凄惨的模样。

今日林先生走得晚，我问他，今天不去公司吗。林先生说外出开会。我告诉他今天也约了朋友午餐，最近朋友比较空。林先生说那么一起走，顺路送我。

坐在车内，我的内心是复杂的，我觉得自己编造着谎言，享受着林先生的关怀，可耻极了。望了望专心开车的林先生，他如何能想到此刻是送我去到K先生的身旁。林先生把我丢在嘉里中心，我看着远去的车影，心里很自责，可我还是要去，K先生在等我。

转向地下一层的地铁站，又坐了三站到了外滩。酒店顶楼的餐吧，K先生握着我的手，温在他的掌心，他说喜欢这座城市，踏上这里的土地，内心就是安稳的。说着，他又微笑道，他甚至在想是否应该把一些生意转到上海。

我立刻阻止了他的想法，我说“这十一年的背井离乡，期间林先生有多少次机会可以转回北京，可我们都没有选择回去，你不知道为什么吗。”

K先生说他知道。

我说“我知道你待我很好，可我还是，还是没办法放弃现在的生活，我迈不出这一步。”

K先生说“我没有要求你怎样，只是想时常看见你。”片刻的沉默后，K先生说“我知道在你心里，排在第一位的不是我。但在我这里，有关你的选项，我都会选择你。”

我的内心从对林先生的自责转向对K先生的歉疚。可我该怎么做？一生一世一双人，爱情本该是美好而圣洁的，我却成了不知廉耻的女子，漂泊在内心深处的煎熬中。

K先生说“每次通完电话，一整天的心情都会很好，也能够定心去做其他事情。我也问自己，以后的路怎么走，还没有答案。”

我低下视线，凝视着面前清透的玻璃杯，我又何尝不想念北京，不想念城里的人？每次我说想念京城，这里面不包括他吗。每次我祈求北京的平安，不是在祈求他的平安吗。但又能如何呢。

服务员端上西班牙海鲜饭，我吃了一口，觉得米有点硬，想退回去再处理一下，K先生把他的意大利面换给我，说不用麻烦了。每次我与林先生吃到不合口味的东西，也是林先生接盘。我一生都徘徊在两个男人的情意里，迷失了自己。

Ｋ先生从钱包里拿出一张卡，伸到我手边，他说“今晚就要回去了，这张卡你收好，我不在你身边，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或许在他心里，我们的感情又恢复到从前，这是男人理所应当的承担，可我还是拒绝了。我说“我并不缺什么，买东西即便不刷林先生的卡，也可以刷自己的卡，我这儿还有我爸妈的卡。虽然现在不上班，我依然经济自由，不受限制，你还是收起来吧。” 我把双手从餐桌上撤离，放在了腿上。

Ｋ先生没有收起卡片，他将卡片放在我面前的餐盘旁边。他说“在你心里，你可以用他的卡，你爸妈的卡，却不能用我的卡，因为我始终不是你的家人。”

顷刻间我竟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我说“你的心意我知道，但我用的名不正言不顺，如果有一天我确实需要，我会跟你说的。”

Ｋ先生说“你要怎样的名正言顺。”

确实，我要怎样的名正言顺？是他给不了还是我做不到？气氛一度凝固。我转开话题，问他“别人有你的卡吗？”

Ｋ先生迟疑了两秒，反倒被我问的语塞，回答“她有。” 他的女朋友。Ｋ先生并未对我欺瞒。

我说“你爱她吗？”

Ｋ先生说“我更爱你。”

我说“那就是也爱她的。”

Ｋ先生说“在一起这么久，不可能没有感情，我不知道这算不算爱。但我很清楚这么多年对你的感情。”

听着Ｋ先生缓缓道来的诚实的言语，我心里竟有些许的难过。人都如此自私吗，自己做不到只爱他一人，又如何要求他做到呢？可是曾经属于自己的，完整的，他的爱，被分去了，我心里还是会难过。是我太贪心了。今时今日的Ｋ先生还能如此对我，我又怎可再奢望从前的完整呢？

我说“既然有感情，你应该早点结婚，女人都等不及，也等不起。”

Ｋ先生凝视着我，说“如果今天的我已经结婚，你还会和我坐在这里吗？”

我哑言，我会吗？我说“我不知道。”

Ｋ先生说“你不会了，你会一心认定最爱你的只有他。即便你心里没有放下从前，你也只会掩藏起来。” 此刻的Ｋ先生甚至比我自己都看得清自己。

其实我并不知道答案。因为面对的不是别人，是Ｋ先生，这个与林先生一样，呵护了我半生的人，我不知道。

电话响了，来电显示林先生，我看了一眼屏幕，又看向K先生。几条微信都没注意也没去管。Ｋ先生用眼神示意我接电话，没关系。

接听后，林先生说开完会了，下午不回公司，他去咖啡店等我，下午一起回去。

我对K先生说我要走了，要回到嘉里中心。服务员刚刚端上咖啡，我也没时间品尝了。若林先生比我早一步到达，若林先生问我与朋友在哪间餐厅，我该如何回应？

K先生说叫车送我，我说会堵车。K先生也能看出我的不安，叮咛着“慢点”，也不管餐厅是否有人，给了我一个用力的拥抱。我想，他内心的苦涩也只能幻化如此，却不能对我言说什么。Ｋ先生如此好的条件，却总是因我向林先生让步，对他而言，又是怎样的隐忍与伤害。

我仰着头，被紧锁在K先生的胸前，忍不住抬起手，也从身后环上他的肩，拥着K先生的一刻，我的内心也是不舍与感伤的，可这样下去，我们该怎么办。

我对他说“我们不能再见面了，你早点结婚，不要错过了一个又一个。”

K先生坚定地回答“不要”。

我企图推开他的怀抱，Ｋ先生却不松手，我再次用力推开，奔向地铁站。一路上失魂落魄，夹杂着对林先生的紧张，对Ｋ先生的难忘，地铁坐过了站。伴随谎言的，永远是狼狈不堪。

我还是比林先生早到嘉里中心，林先生给我发微信说他刚停下车，先去咖啡店吃午餐，让我结束后去找他。当我出现在林先生面前，他甚至有些惊讶，说“这么快。”

我说“本来是要多待会儿的，你来了，朋友就先回公司了，不想让你等太久。”

林先生微笑着说“看来我打扰你们的约会了。”

我也笑笑。陪着林先生，看他吃午餐，看他喝完冰美式，而Ｋ先生的那杯美式咖啡，只能留给他独自品尝。时不时低头看一眼手机，安安静静，Ｋ先生不会让我为难，而我却满心不是滋味。回家的路上，我一言不发的凝视着车窗外，心里的低落无法表达。

四月三十日当晚，上海天气骤变，刮起十级大风，雷电预警。我关上阳台窗户，静处在原地，想Ｋ先生是否已顺利到京。

———— “想告诉你我的心情，虽然你不是我的唯一，虽然你说你可以不在意，我又怎么原谅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