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离骚》,过端午
清风
临近端午,常使我想起度过的两个特别的端午节。
一九九五年六月初,睡梦中的我,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乡下的表弟,带来了祖父病故的噩耗。祖父的一生充满了苦难和艰辛,年轻时即失去妻子,从此终身未续,一人把一双儿女养育成人。我少时去公社中学读书,祖父天未亮即煮粥,等我起床时,那粥已凉至温热正好上口。后来我考上中专,一向严肃、不苟言笑的祖父,脸上洋溢起少见的笑容。祖父的离世使我悲伤不已,蜜月未满的我,从新婚的喜悦一下子坠入到失去亲人的痛楚中。
老家回来后,我疲惫不堪,情绪低落。一日,百无聊赖中拿起了那本《古代文学作品选》,——是我报考自学考试汉语言文学专业的课本,正好学到《离骚》这一课。这是我第一次阅读《离骚》,文章晦涩深奥,我的古文基础又差,虽有注解,学起来还是很费劲。但其中有不少意义明了的美句,像乱石中的珍珠,吸引着我,“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朝搴阰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唯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我就像一个体弱的游人,山有多险峻,为这一路的风景所引诱,吃力地攀登着。渐渐地,一种强烈的情感从纸面升腾,扑面涌来。这种情感,源自诗人超尘脱俗的情操、爱国爱乡的情怀和嫉恶如仇的品性。其感染力之大,就像暑夏入冰库、雪天进暖房,有通体淋漓之感。屈原,这位两千三百年前的贵族,怎么会写出如此美丽的诗篇?拥有如此高洁的情怀?难怪后人要用一个节日来纪念他!一翻日历,巧的是,那天正好是端午节!
当时,端午节在吾乡较为“低调”,只在民间有一些习俗,我依稀记取儿时祖父在这个时期会让我们姐弟每人吃一个“蜘蛛蛋”,说是能避邪,并没有什么官方纪念活动,所以我被分配到小镇工作以后就几乎没有感觉到它的存在。然而此时,在我的脑子里却全是屈原,——那时还没有书房,我坐在客厅的矮凳上阅读,沉浸在诗人浓厚的抒情氛围中,连妻子喊我吃饭的声音都没听见。孔子说《关雎》“哀而不伤”,我觉得《离骚》也是如此,屈原“忧愁幽思而作《离骚》”,《离骚》“盖自怨生”,然读来并不令人哀伤,自有一种振奋之情,“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使我摆脱了那种消极低沉情绪。
然而世俗生活的繁忙很快又使我忘掉了《离骚》和端午,直至2007年底,国家把端午节定为法定节日,给假一天。
当是时,一方面经济建设高歌猛进,城镇面貌日新月异,另一方面,社会道德和文化建设相对薄弱,国人的精神生活贫乏,拜金主义盛行,甚至连老人跌倒要不要扶这样的问题也要争论不休。在环境的影响下,自己也常有内心漂浮之感。
得悉消息时,我的心头为之一振,端午,《离骚》!很快,我又读起了《离骚》。头戴高冠、腰佩香草,龋龋独行于沅、湘江畔的屈原形象,再次在我脑中涌现。他不愿与子兰、靳尚等宵小们同流合污,他渴望楚王能采纳他的意见,实践他“举贤授能”、振兴楚国的理想。可是“黄钟毁弃、瓦釜雷鸣”,朝政被亲秦派把持,诗人被疏远、流放,国家渐趋没落。诗的后半部分充满了瑰丽的想象和浪漫主义色彩,展现了一幅幅作者为了理想上天入地、孤身奋斗的美丽画卷。
“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温蠖乎!”面对渔父何不“与世推移”和“随波逐流”的质问,屈原决然予以否定。执着的诗人终于“殉葬”于他所爱的楚国、他的美政理想,但是伟大的诗篇和屈原精神却永远地传承下来,组成我们民族永恒的精神支柱和文化符号。
2008年6月8日,是被确立为法定节假日后的第一个端午节,全国各地举办了赛龙舟、裹粽子等各种各样的庆祝活动,各家卫视都进行了现场直播,主持人都穿着炫目的民族服装出现在屏幕里,电视里充满了节日的仪式感。人们纪念屈原,谈论《离骚》,有人竟然把整篇的《离骚》一字不漏全文背诵出来,惊得旁人目瞪口呆。那时我已搬家至市区,那天休息,坐在沙发上,一杯茶、一本《楚辞》,眼睛被电视节目所吸引,内心充满了兴奋、愉悦和感动。这个小长假,整个中国都沉浸在纪念屈原的氛围中,我相信有很多像我一样在家里读《离骚》、过端午的人。
社会,和我们这些普罗大众个体,都需要屈原精神的传承,这个时候确立端午节为法定节日是及时的,有益于民族文化的复兴和社会道德的激浊扬清。而且,国家刚刚从5﹒12汶川大地震的阴影中走出来,端午节的各项活动,无疑也抚慰了国人受伤的心灵,也为举办即将到来的北京奥运会淬炼了精神,凝聚了力量。
从此以后,每年端午节时,我都要读一读《离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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