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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夏天,母亲突然想起来,给我做身新衣服,在我的记忆中,以前总是拣大人的旧衣穿。母亲说,你都十好几了,该有件新衣服穿了。
估计我家里有点余钱了,包产到户,父亲精于经营,圈里养了两头牛,一头黄犍子,一头青舐牛。喂了老母猪,每年都下崽。责任田里除了高粱绿豆玉米芝麻,也种了黄烟icon,栽了西瓜。河边有二、三亩沙田,种庄稼不行,但离小河近,浇水方便,就整了个小果园,有山楂树、桃树、苹果树等等。树小的时候,间隙也会种些瓜菜、花生、红薯。临河搭了间小屋,能住人,亦可放些农具杂物。田园的篱栅是花椒树,既可作围栏,又可收花椒。
我父亲在村里当干部,不是党员,但威信极高,虽未曾进过学堂,但胸有韬略、且会一手精湛的石匠活儿,村里搭墙建屋、凿渠筑路,都会请他当把头。村民选举,父亲高票当选,一不小心成了村主任。说起种田,更是行家里手,父亲十一岁没了娘,从那年开始驾牛耕地,春播秋种。祖父的牛鞭子调教下的父亲,干啥农活儿总是精益求精、拾得起放得下。
我们家餐桌上,亲戚造访开始有肉吃的时候,父亲决定筹划拆旧屋、盖新房。他会在农闲,去北山凿石,再一块一块用木制胶皮独轮车运下来,那时村里大多数人家还住着草房,父亲已在盘算,要盖的新房必须是瓦房,他喜欢城里人住着的窗明几净的屋子。父亲年轻时去过几次省城,是村里少有的见过大世面的人。
挣公分的年代,拉下的饥荒还清了,家里是无债一身轻,父亲去集上卖了捆黄烟,就给了母亲一卷花花绿绿的现钞,说,去,给老二买几尺布,做身新衣服。
那一年,我考上镇上的中学,是一所重点学校,全镇招两个班,我被录取了,父亲在集上和人聊天,听到这消息,美美抽了一锅子旱烟,跟一块儿闲聊的乡亲说,我得回去了,家里的牲囗等着喂料儿。父亲一路小跑,我能猜到他当时喜笑颜开的模样。
母亲去邻村的商店买了两块布,请村里巧手的婶子给裁了,剩下的针线活儿,是她老人家一针一线在油灯下完成的,好多次梦中醒来,母亲凑近昏黄的灯火,一脸的凝重,灯光映照下的母亲,象一幅年代感久远的油画。母亲缝得那么执着而专注,我似乎闻到了母亲的发香,如此之甜!有一首《游子吟》的诗,我记得最牢,理解得最深!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母亲给我亲手做了件蓝上衣,军绿色裤子,报到的那天,我穿上新衣,先是去老师家集合,然后她领我们去镇上。我当时燥得脸发烫,头一回穿新衣,老师会怎么说呀?
老师见了我,并没有流露出太多异样的神情,因为同去镇中的孩子,都换上了新衣,每件新衣都有家的温暖。老师说,从今天始,你们就是初中生了,你们未来的三年,会在镇上求学,一定要好好学习,不要忘了,身上穿着的新衣,每针每线都不易!
那一年的秋天,我怀揣着父亲给我的七块钱学杂费,上身着蓝色衣衫,下衣是军绿色新裤,神清气爽,踌躇满志。紧跟在老师的后面,步行十几里路,去镇上的那所陌生而向往的学校,那一天,秋高气爽、云淡风轻,我的心情是美的,我问自己,美好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吗?
不知道,陌生的小镇,是怎样的存在?
我去镇中报到后的几天,老是闹肚子,可能是水土不服,据说镇上的自来水碱大,喝惯了山泉水,再喝自来水,估计肠胃不适应。
宿舍的旁边是一片玉米地,玉米秸已有一人多高。我们的宿舍距茅厕较远,半夜拉稀来不及如厕,我只能就地解决,好在那几天月色皎洁。我在玉米地里聆听秋虫咛哝,突然就想家了,想我的父亲母亲,想我家的那条黑狗、想园子里的红苹果,我记得在我家小果园的窝棚里,还藏着我打鸟的弹弓……
我们的语文老师是一位姓王的中年妇女,个儿不高,烫一头卷发,皮肤白晰,外地口音。她给我们上的第一课是毛主席的诗词《浣溪沙 和柳亚子先生》,“长夜难明赤县天,百年魔怪舞翩跹”,王老师操一口浓重方言特色的普通话,抑扬顿挫,一遍遍教我们朗诵课文,她近乎吟咏似的腔调讫今我还记得。
数学老师是个老头儿,姓赵,据说建校他就来了,送走了一届又一届,是个资历颇深的老教师,他咬牙切齿地强调“同号得正,异号得负”的神情,惹得同学们哄堂大笑。
英语老师是班主任,姓张,民办教师转正,英语速成班结业。敢把“Englⅰsh”读成“英国力士”的人,靠的不是学识而是手段,张老师整人的技术有一套(已于其他篇幅介绍过)。
再说说生物老师,姓代,原来是教化学的,据说做试验的时候,不小心把衣服烧了,代老师是位有性格的人,一怒之下拒绝再教化学课,学校领导很开明,就安排他老人家教了生物。
教地理课的是师专刚毕业的小伙子,姓解!比我们大不了几岁,平素衣着光鲜、性格开朗,极爱运动。是班级所有女生的偶像,当然,男生更喜欢和他玩,不仅仅能和他打乒乓、赛篮球,也偶尔溜出校园,去小河边摸虾逮鱼……
政治老师由常校长代,他是语文课王老师的对象,历史课则是由教导处王主任教。半年后,常校长被调到教育局任副局长,又从其他乡镇调来一位刘校长,接着教我们政治,那时候的政治课,好像是《青少年修养》。
不能不说,除英语课之外,其他科目的老师水平都很棒,他们都是清一色科班出身,不仅仅代表了全镇教学的最高水平,甚至于接近全县教学领域的最好水平。
镇中报到后的第三天,在镇中心校尖子班读书的哥哥来看过我一次,给我送来半块锅饼icon和一包咸菜,哥哥是和他的同学刘长军一道来的,尖子班里他俩玩得最好,后来刘长军考上了师范,哥哥请他到我家做客,母亲煮了咸鸭蛋,炖了鸡肉,烀了排骨招待他,他喝了两瓶啤酒,脸烧得像块大红布。哥哥他们是从乡下各联中考试选拔到镇中心校的优等生,集中复习备考来年的小中专。小中专能转户口,对农村孩子来讲,是走出农门的唯一希望。哥哥和刘长军在我们宿舍站了会儿,看了看墙上的标语“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默默读了几遍,之后哥哥说,周六放学我来接你,然后俩人一前一后,走路带风,瞬间不见了踪影!
我后边桌是两个女生,都姓王。街店上的,人儿有点儿傲骄。前面是俩矮个子男生,李同学和段同学。我当过一阵儿他们的组长,但俩女生老和我不对付,每逢值日不是消极怠工,就是偷偷溜走。搞得俩小男生老是和她们攀比,工作自然干不好。期中考试后,班主任张老师召开了一场班会,声色俱厉,把我骂了个皮开肉绽,分分钟就把我给免了!
而今,俩姓王的女生不知所踪。段同学后来顶了他爸的班儿,被安置到镇信用合作社上班。李同学上学的时候喜欢玩新钱,一毛、两毛一定是最新的,能割耳朵的那种。谁手里有张崭新的钞票,他一定会想方设法换回来,然后小心地夹到新华字典里面,放抽屉里藏起来,隔个三两天,再拿出来晒晒,摩玩一番,爱恋不已。
李同学是全班后来混得最好的一位,现在已是市里一家金融系统资产管理部门的总经理,据说,手里掌控的资金就有三百多亿。我在想,估计这回李同学不差新钱了,想多少有多少,张张都能割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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