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是个不愿将既有规则奉为圭臬的人,这一点我们通过林黛玉听闻和亲见就已经有所体会了,这里再通过一个“挑午休房”的情节进一步感受一下。
此情节出现在第五回《开生面梦演红楼梦 立新场情传幻境情》,说到宁国府会芳园中梅花开了,贾珍之妻尤氏邀请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等前去赏花,宝玉当然免不了凑热闹跟去的。
宝玉究竟还是个孩子,玩了一阵后就有点倦怠,要睡午觉。

贾母的意思,是让人哄着宝玉歇息一回再来这园里玩,贾蓉的妻子却主动表示,“这里有给宝叔收拾下的屋子”,让老太太只管把宝玉交给她,一定安排妥当。
这就是秦可卿了。在老太太心目中,她“是个极妥当的人,生得袅娜纤巧,行事又温柔和平,乃重孙媳中第一个得意之人”,自然是再放心不过了,于是就把安排宝玉午睡的事交给了她。
老太太却没想到,这一次午睡,却是宝玉身心成长的一个重要分水岭。
简单地说,就是两个午休房的选择问题。
秦可卿先是把宝玉带到了上房内间。根据她自然而然地带着宝玉来到这里,可见此房本就收拾下的不假,但若说是专给宝玉收拾下的,那就未必了;这就像王夫人说要拿两匹布给林黛玉做衣裳,王熙凤说早就备下了一样,确实马上就拿得出来,但不见得是专门为谁准备的。
如果是专为宝玉备下的,恐怕秦可卿就不会选择这个房间,或者会把这个房间作另外一番布置了。因为她既然是贾母信任的人,显然平时往荣国府走动不少,自然也对宝玉了解不少,就该知道宝玉不会喜欢这样布置的房间。

只因是临时情况,而她也是瞬间的反应, 就直接把宝玉带这个房间里来了。
那么这个房间是怎样布置的呢?为什么宝玉肯定不会喜欢呢?
来看一段原文:
宝玉抬头先看见一幅画贴在上面,画的人物固好,其故事乃是《燃藜图》,也不看系何人所画,心中便有些不快。又有一副对联,写的是: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及看了这两句,纵然室宇精美,铺陈华丽,亦断断不肯在这里了,忙说:“快出去!快出去!”
核心是一幅画和一副对联。
所谓“燃藜图”,是有个典故的,说的是汉朝著名学者刘向在天禄阁读书做学问,夜里来了一个身穿黄衣,手拄青藜杖的老人,见刘向在黑暗之中独坐诵书,就口吹杖端,登时就把藜杖点燃了,为刘向提供了照明,并将一本典籍授予刘向。
这故事有点玄虚,但内容基本上就是一个劝学的故事了。我们读过《西江月》词,知道宝玉“愚顽怕读文章”,当然他并不是真的不读文章,比如“四书”“老庄”他都读的,但必须是他凭兴趣读的,而不是为了什么科举的目的而读。
这《燃藜图》则显然是有要他“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意思了,只因这并非专为他而布置,所以也只是心中不快而已。

但看到“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两句,他却一秒钟也不想待了,赶紧就要走。为什么?因为如果说读书终究还分他想读的和不想读的,这副对联所说,却绝对是他不想接受的。
它说的正是“人情世故”,正是我们传统社会的规则。
我们前些天也说到过,世界首富马斯克表示,中国的大多数精英把大部分时间消耗在了人情世故上,这甚至影响了国家的发展。
或许,他批评的正是这副对联所示的?
从中也可以看出,“人情世故”真的是渗透在了中国人生活的每时每处,从小就耳濡目染,并不是哪个精英想摆脱就摆脱的。
而宝玉在这一点上,却应该是站在马斯克一边的。
结果秦可卿一时也蒙了。那可怎么办?宁国府当然不缺房间,带宝玉去另找一间就是了;可是万一宝玉又吵着不想睡呢?那时候,是继续再找合适的,还是让宝玉回荣国府去睡?那可要影响到她在老太太心目中的形象啦!
也不容秦可卿多想,她就把宝玉带到了自己的房间。她自信,她的房间,连神仙都住得的,不要说这个小小孩童了;至于叔叔到侄子(媳)房间睡觉合不合适,她认定宝玉跟自己的弟弟秦钟一样,还是个不谙人事的孩童,根本不用忌讳的。

她当然还是想错了,她这个做法等于把宝玉给“催熟”了。不过我们也不要怪她,冥冥中自有天意吧!
结果可卿一建议,宝玉就点头微笑,一带到她的房间门口,宝玉就察觉“有一股细细的甜香袭了人来”,“愈觉得眼饧骨软”,嘴里连说“好香”。便入了房,进去一看布置,便更加挪不动脚步了。
里面亦有一幅画和一副对联,只是风光大异。画是唐伯虎的《海棠春睡图》,对联是秦观的“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笼人是酒香”,都不必解释,那一种温柔缱绻几乎是直接作用在感官上的,是挑动人的欲望的。
再看其他的布置:
案上设着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一边摆着飞燕立着舞过的金盘,盘内盛着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上面设着寿阳公主于含章殿下卧的榻,悬的是同昌公主制的连珠帐。
从这些名堂,我们也可以体会一下,宝玉平常都在读些什么书,恐怕野史是读了不少的;并且,你看武则天、赵飞燕、杨贵妃等等,都是带着“色”的。

及至看到这些摆设,宝玉除了说“这里好”,已经没有其他的话好说了。又眼看着可卿“亲自展开了西子浣过的纱衾,移了红娘抱过的鸳枕”,然后睡在了这里,做了一场春梦。
就是宝玉的“午休房”的选择,可以看出宝玉的人生选择,一个是规则,一个是欲望,两者之间,他厌恶传统的社会规则,而跟随内心的欲望。
对此,朋友们怎么看呢?欢迎留言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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