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子这几天心绪不宁,坐在小院子里,也总是摇摇晃晃,似乎病情有所反复。
刚刚从精神病院放出来,他对这个家已经陌生,在家人的关照之下,略微显得局促不安。
嫂子端出来一碟花生米,坐在他面前,将花生米往前推,说,松子吃点吧。
松子怯生生望着那碟花生米,有些不敢下手了。
嫂子就咧嘴笑,心想,小叔子今日怎么这么老实呢?
她朝着松子摆动手臂,似乎是观察他视线所及,松子一晃神,手抖着去抓了一把花生米。
在精神病院那种地方,不是精神病也关成精神病了。
再说吃了太多镇定类药物,他现在后遗症多的很。
看他这受惊吓的样子,嫂子忽然有些心烦了,起身回了堂屋。
留下松子一人,他倒是能稍稍放松些。
他才将花生米递到嘴边上,就听到里边争吵的声音,这徒然出现的暴虐高音,将他吓的不轻,他怔住了,缓缓起身走进去。
堂屋里,搁着简单的一张桌子,四条板凳,桌子上放着三个碗,碗里边有白米粥。
哥和嫂子两个在争吵,为了侄儿的事情,可话里话外却听的出来是为了松子。
他这次回来,给哥哥嫂子添麻烦了,他们负担本来就重,父母病逝后,松子就没了去处。
回来,也只能到哥哥家里来,松子一下没脸了,他青着一张脸,将那碗粥喝下,然后起身对他哥说。
哥,你负担重,侄儿还要上学呢,我自己出去找点事情做,就住在做事情的地方吧。
一向软性子的嫂子有些不安了,其实她方才只是和他哥生气,没想赶走松子。
这怎么能行,松子别任性,还是帮嫂子干点活儿,你这样要是外边犯病了,那可不得了。
嫂子说完,还拿眼睛望着哥,好像要哥也来劝说他,松子摇摇头,还是出了堂屋,他几步路走出院子,到村外一个工地上找活干。
哥和嫂子看他走了不由得松了口气,嫂子更是累的虚脱,从松子回来到现在,她就一直在装着,真累。
她其实可厌烦精神病了,自己好端端的,家里为何要搁着个精神病人,像松子这样,只能拖累他们。
他哥也是,尽管话语不曾出口,但心底是烦闷的,他总是想,怎么的,兄弟还要养着他一辈子不成,他不能来养着我吗?
松子总算是找到活儿了,尽管像头牛一样的倔强,此刻被逼迫到生活的死角了,还是要低下高贵的头颅来。
他像是牛一样被使唤着,工头一天给三餐饭吃,给个地方睡觉,工钱也就给个五六十块,松子对此已经满足。
工地上活儿多,松子又不会偷懒,渐渐的,工友就开始联合起来欺负他,专门盯着他一人干活,还有人在背后喊他精神病号子。
松子都忍着,他再苦再累也不能回去哥哥那里,人家有人家的生活,松子低着头,像蛮牛一样,耗费身上的力气,日头一点点升上他头顶,再从背上落下去。
一天下来,他最快心的事情,是能四仰八叉的躺在木板搭起来的床上休息。
木板底下堆着板砖,四个角草草了事,就这么摇摇晃晃的睡在上边。
松子梦见了阿灿,然后泪流满面醒来了,他睡不着了,坐在那边傻愣着。
阿灿是松子的青梅竹马,三年前被人强暴,自杀死了,其后松子提着刀去杀死了那个犊子,就去蹲监狱去了。
后来监狱的狱警说他疯了,把他弄到了精神病院,松子没曾想,精神病院,负担不起,竟然把他撵出来了。
他没疯,这事儿他自己最清楚。
阿灿没了之后,松子的人生就成了晦暗的天空,时不时打雷下雨,刮风不停。他没法不想阿灿,若不是那时候自己拿不出钱来娶亲,阿灿也不至于如此死去。
他又开始扇自己耳光了,工友们原来抽烟打牌,听到声儿,都转过头来看,于是他就被哄笑,被逼着扇了一百多下。
这几天天气预报说要来台风,村子里却没啥人准备,每次天气预报都吓唬人,谁还在意这些事儿。
松子却有些当心,晚上他出去看过天空,星星不见了,乌云却堆叠的密密麻麻,老天爷将料都搬来了,就差点风,开场疯狂的暴虐。
他想回哥哥家看看,告诉哥哥要是下起雨来,记得赶紧带上细软撤。
松子忽然回来,嫂子眉头一皱,问他。
怎么回来了,工地上不好吗?
松子心一沉,嫂子怕他回来。
他三两下说完,说完了就要走,却听到嫂子嘀咕了一声,精神病。
松子心一阵绞痛,却还是笑笑走了。
他没对嫂子对哥红过脸,松子知道一家人终归是一家人。
夜里开始下起雨来,三个小时之内暴风就跟着来了,棚户都被吹的乌拉乌拉的摇晃,顶就要被揭开了。
工友们慌忙起身看,松子不在?
几人面面相觑,这犊子哪儿去了?
他们急急忙忙出了棚户,一看,水漫金山了啊,这哪儿来的这么大的雨,他们从未见过,就像是天裂了一般。
不由分说,各自逃命吧。
可村边有江,这算是雪上加霜了,江流决堤也不可小觑,倒灌上来,工地就被摧枯拉朽一般整没影儿了。
他们一出来,就陷进去了,能游的,抓根木头好歹上了高地上歇口气。
游不动的,都和那些冲出来的七七八八的杂碎物品,一起卷走了。
雨下的太着急了,松子过去的时候,哥哥一家还在睡觉,他使劲拍门,不见有人起来开,松子撞了几下门。
哥哥这才骂骂咧咧的出来,只是还没出声咒骂呢,就是一声轰隆巨响,洪水从屋子后边撞击上来。
屋子一下撞坍塌了,所谓洪水猛兽,大概就是如此吧。
松子见状,急忙游过去扒拉一阵,嫂子压在房梁下,侄儿头上有伤,都在水下扑腾。
他哥从后方被洪水冲走了,当时还在和松子干瞪眼呢。
松子顾不得许多,先把侄儿捞起来,他伸手去抓嫂子的手臂,但她动不得了。
刚才房子坍塌,房梁正好砸在她腹部,现在整个人都是软乎乎的,动不得。
松子,走吧,带着你侄儿出去,嫂子不该烦你,嫂子求你了,带你侄儿走。
松子别过脸,此时已然分不清水从何处而来,只是汹涌奔腾,不多一时,嫂子已被冲走。
哥不知道啥时候竟然游回来了,一托松子的手,将侄儿抱过去了,松子一看哥来了,正四下里没主意呢,这下可好。
他将手一伸,抓了跟木头过来,丢给身后的哥哥说。
哥你抓着,护着侄儿,我去追嫂子,应该冲出没好远。
他哥有些傻楞,靠着这木头,好歹撑了一会儿,后续便有人来救援,他和儿子都上了救生船。
他茫然朝着黄橙橙的水面望过去,入眼只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漂浮在其上,却是怎么也看不到自己的弟弟松子。
忽然他眼泪汪汪了,指着前方拼命喊着,我弟弟,我弟弟松子,救人救人啊。
可水面上啥也没有啊,有救生船继续朝前去了,他们被送到了高地。
洪水暂时扼制住了,台风也逐渐过去了,他哥哥在救生营中待着,翘首以盼。
但被抬回来的只有他妻子,却不见松子的人影。
他妻子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他急忙抓住了手,急切追问,我弟弟,我弟弟松子呢……
妻子闭了眼睛,眼泪从脸颊上流下来。
她不敢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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