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毕业踏入第四年头,职业上的责任越来越重。今天照例很早来到公司,处理昨晚加班留下的工作手尾。
这是我实习后直接留下就职的公司。公司规模虽然不大,但可能是因为处于创业的上升时期吧,我的同事们大多年轻而且干劲十足,早到迟退,甚至加班到凌晨也是常有的事情。身在其中,有时候不自觉会呼吸困难。
到达公司时,已经有好几位同事在座位上,我匆匆解决完豆浆包子早餐,着手开始工作。可是,例行打开邮箱后,一个粉红色炸弹把我的工作心思炸得四分五裂。
又一位闺蜜结婚,而且邀请我去当伴娘。
果不其然,早餐还没吃完,就接到这位曾经十分熟悉的同桌电话。
“英子,你这个六一假期有空吗?”
英子当然就是我的小名,掐指算来已经有三年没见面的同桌说话语气依然是那样的温柔。我极力回想当年我与她的交情,衡量这份交情是否值得我劳累一天去当伴娘。心中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便亲切地说:
“六一啊,恰好有一天假呢。有事吗?”
“太好了,你有空,来当我的伴娘吧。”我亲爱的茜茜同桌兴奋地叫道。
看来,茜茜已经问过不少同学,才找上我。当然,以我们这个算是晚晚……晚婚的年龄,要找一个还没结婚的姐妹当伴娘确实不容易。好吧,把这个伴娘名额用在同桌的你身上吧。于是我故作轻松地说:
“嗯,没问题。我们微信再沟通细节哈。”
其实我的心在滴血。传说当伴娘的次数多了,越不容易嫁出去。鉴于我刚分手,结婚的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所以对当伴娘一事几乎到了深恶痛绝的地步。
无奈,生活总是骨感的,你痛恶什么,它就给你来什么,而且还总来。
接下来一天,不,三天,我的的工作都很不顺利。我有些心烦意燥,但还是耐着性子与茜茜事无巨细地商量婚礼细节。
三天后,我放下手上所有工作,乘车去了茜茜的老家。老家自然就是茜茜父母的家,带着浓浓城镇化特色的南方农村。每个女人都从成长的老家出发,搭乘心中王子的南瓜车,前去另一个新家,开始新的生活。这仿佛是一个古老相传的仪式,人类就是这样一代一代地生存下来。
我正胡思乱想着婚姻与人类繁衍的意义,长长地打了个哈欠,不行,太早起床了,得找个角落躲起来……补觉。
新娘和姐妹团的其他姐妹们正受随行的化妆师折磨,我因为本身就十分讨厌别人在我的脸上动手动脚,所以特意在出门前化了个淡妆。眼下无事无聊,我困意更浓,随意靠在沙发上人就开始迷糊。
大上午的茜茜家十分热闹,什么三姑六婆近房远亲左邻右舍都来了,仿佛整个村子只要有空的人都聚集到这里说话。细细碎碎絮絮叨叨,我被越来越吵闹的说话声搅得噩梦连连,索性不睡,走到阳台看风景。
阳台外的风景出乎意料地好。近处菜地接菜地,生机盎然;远处小山头连绵起伏,葱葱郁郁,极目望去还可看到竹林与果树。绿树阴影下,我意外发现了一条小黄狗与一伙小孩子们的踪影。他们在做什么呢?像我小时候那样,与小伙伴们翻山遍野地找果子吃吗?
突然想起这么久远的往事,心底某处地方柔软起来。原来人生已经走过了三分之一,这么多年我是怎么走来的?
我正痴痴地想着时,茜茜走了过了。回忆的思绪一下子断了,奇怪,我今天怎么这么多愁感慨。
“英子在想什么烦心的事情呢?看你眉头皱得多揪心。”茜茜笑问。
过去就是这样子。上课时我总走神,茜茜也是这般温柔关切地相问。那时候我想的又是什么事情?仿佛没有什么烦心的事,可是眉头总是习惯地紧皱。可是……即使世事不变,人也终究会变。眼前的茜茜与我脑海中的茜茜有些不同,我也变得对生活更加妥协。只是这些心事与我亲爱的茜茜没有什么关系,我轻轻地摇了摇头掩盖心事,假装忧伤的样子对茜茜说:
“好久没回来,乡愁呗。”
茜茜笑着弹我的脑门:
“乡愁你个头,你家在市区,离这儿不就两个小时吗?多回来看看朋友就好啦。”
可是……回来又能看谁呢?连曾经最亲密的你都出嫁了,其他人与自己隔着八年未见的时光,再相聚又能聊些什么话题?
这些我都没有说出来,只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就推着茜茜回屋。
化妆,换衣服,设计招数作弄新郎,婚礼前的大上午还是挺无聊,我们在等待新郎的到来。
损新郎的招数有年轻的姐妹们兴高采烈地讨论,我早已拿出手机玩“植物大战僵尸”。僵尸半死不活地走来吃我的大脑,我整个人也几乎被困意笼罩,渐渐迷糊起来……突然听到一阵爆竹声。
浓烟下,九辆婚车整齐划一地驶入我的眼帘。原来已经快十点了。繁琐的程序终于向前走了一步,我心中默默祈祷,熬人的礼节快些过去吧。
中午十二点,玫瑰酒店贵宾厅,陈府于归,曾陈联姻,宾客如云,我强打起精神,站在新娘子身旁,笑脸迎宾。
新郎伴着新娘,他们两侧是盛装打扮的美女傧相,场面煞是好看。但我肚子早已饿得咕咕直叫,穿着高跟鞋站了快一个小时,喜宴才开始。
终于有东西吃了。
我不顾仪态首先动筷,专门挑了个鸡腿在碗中准备慢慢地啃。但是没啃两口,坐在主人位置的中年人就端起酒杯说:
“喝一个。敬新郎新娘结婚之喜。”
人家新婚之喜又与你何干!我心中千万句国骂,顺手端起茶杯蒙混过去。中年人扬脖喝下半杯白酒,酒红立即上脸。又一个把酒当水喝的人,我心中鄙夷,准备坐下继续吃我的鸡腿。但是一个喝不尽兴腔调的声音截住了我:
“啧啧,伴娘喝茶可不行,来来,我给你倒满。”
中年人大概是新郎的小叔,坐在主人位,算是招待我们这些帮忙的“娘家人”。侧陪的是与新郎官感情较好的发小们。在小叔的发话下,发小们起哄,还没走远的服务员拿着五十多度的白酒走到我身旁。
我连连摆手,说:
“不行不行,这白酒我喝不了。”
“白的喝不了,给你喝红的。”说完,径直走到餐具桌,拿了一个红酒杯为我满上。
我的眉头皱得更紧。虽然素知中国人婚礼上劝酒是常态,但我心中对这种只喝酒不吃菜更不让人吃菜的人切齿痛恨。
我为难地接过小叔递过来的酒杯,心下盘算如何拒掉这杯红酒,而且不把吃饭气氛闹僵。我优雅地晃着酒杯,假装享受地嗅着杯中散发出来的果香,心里却真实地为不能喝这杯好酒感到遗憾。可是眼前这杯酒绝对不能喝!因为这一杯喝下了,这桌上无论是出于想喝酒还是想看我喝酒的人,都少不了要把我捎带上。我佯装为难地说:
“真不好意思,我这人酒精过敏,这辈子从没喝过酒。”
这是我想到的最难拒绝的理由。拿身体来说事儿,谁还敢“以酒相逼”。果不其然,小叔子无比遗憾地说:
“酒精过敏的人真不能开玩笑。我认识一个酒精过敏朋友,一沾酒立刻送医院。得了,这杯酒我替你喝了。”
总算挡下一劫。我略略松了口气,眼送小叔去其他座位,继续劝酒。
菜过三巡,上了盘我最爱吃的小龙虾。我放下猪肘子,正想伸筷子去夹,身旁的小妹妹说:
“伴娘姐姐,别吃了,茜茜姐喊你呢。”
我回头看见大厅中央饭桌上的茜茜果然向我招手。我悻悻然地放下小龙虾,用纸巾擦干净嘴上和手上的油腻,走前还不忘怨恨地瞪了一秒那些伸向小龙虾的“刽子筷”。好歹也要给我剩一个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心里垂死喊道。
茜茜早已经离桌,站在新郎与双方父母的身旁。见我过来,悄声地拜托我:
“英子,等下陪着我挨桌敬酒。我知道你酒量好,等会儿要有宾客灌酒,替我顶着。”
我看了正陪着长辈讲话的新郎,心想,你亲爱的老公在旁边呢,哪里还需要我的保护。于是爽快地点点头,应承了下来。这一幕好像很久以前经常发生。脑海的迷雾渐渐散开,是了,过去的时光里,只要茜茜张口拜托“帮忙”,我总是这样子情不自禁地全部包揽,一口气答应下来。
刚才只吃了几块肉掂肚子,跟着新娘挨桌敬酒,那好不容易积攒的力气早已消散无踪。看着别人就龙虾扒米饭,我深深地感受到羡慕嫉妒恨的那个无边恨啊。我稍稍放松身子随意神游着,突然感到有人用手肘碰我,原来是茜茜。
我立刻打起精神,才注意到我们一行敬酒的人在这桌酒席前已经停留了很长时间。酒桌上正有一伙自称是新郎的“好哥们”起哄。他们存心要找新娘乐子,完全不顾新郎新娘父母已经黑下来的脸,硬要灌茜茜喝酒,还非得是“白”的!
“什么情况?”我悄悄地问茜茜。
新郎替茜茜挡了三大红酒杯白酒后,酒酣耳热,脚步轻浮,眼看再喝一杯必倒无疑。起哄的“好哥们”却越闹越起兴,连新郎母亲都开始不满,出言责备:
“哎呀,差不多就行了,行了……”可哪里能行。只听见一个看起来不到三十岁,但痞气十足的青年人说:
“阿姨,你是不是怕曾老大今晚喝醉了,不能洞房花烛啊。哈哈哈。”
新郎母亲啐了一口,别过头不管了。旁边酒席上的人也附和地笑了一阵。茜茜急得脸红耳赤,听到我问情况,更是不知从何说起。
得了,无赖的人我见多了,不就喝酒,哼,以为只有男人能喝,我们女人就不能喝吗?
我悄悄地问服务员要了一瓶白酒,一瓶好酒,“哐当”摆在桌上。
“你们欺负新郎新娘刚才敬酒时已经喝下不少,那有什么意思。来,我替他们喝了。”
痞气青年人被我的豪气震慑,回过神来,连忙说:
“你替他们喝?……是这瓶白的还是红的?”
“开玩笑!当然是白的,才能算替他们喝啦。但是我这人喝酒有个怪习惯,必须旁边有人陪着喝,这一瓶我才能干!”为了茜茜脱身,我豁出去了。
痞气青年人疑惑地看看那350毫升的白酒瓶,不相信我这踩着高跟鞋的柔弱女子能有这么大的酒量,于是点头达成交易。
我让茜茜搀扶新郎,先去别桌敬酒,这里交给我收拾。茜茜十分担忧地看着我,可是又别无办法,离开前凑在我耳边轻声叮嘱:
“喝不了,跑!大不了得罪这一桌的人。”
八年前我的酒量在班里就是第一,八年后,别说一瓶350毫升的白酒我不倒,十瓶我大概也能顶着。当然这只是不想让茜茜担心的大话。但我有些酒量也是事实。因为这些年来如果我不把这本领练好,醉酒后没有人能保护我。
我拒绝递过来的酒杯,举着酒瓶向四周公示了一遍,不看痞气青年人一眼,扬脖一口气灌了下去……
然后,然后……接下来的事情我全没有了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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