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年龄未满20岁的小红死了。我是她最贴心的一个朋友。想到她的死，心生很多伤感，所以谨以此文，来纪念她曾在我生命中走过的日子。

小红和我年龄相仿，我认识她那年，我们都15岁。她从乡下来到我身边，热心的自我介绍，亲切的要跟我交朋友。

我没什么朋友。看小红跟我年龄相仿，又这么热情，不忍心拒绝，就跟她成了朋友。小红待我很真诚，所有的烦心事都讲给我听，于是，我知道了很多小红的故事。

小红成绩不好，本没有考上好的高中，是小红的爸爸托人找关系把小红送到我读的这所学校来的。小红说，在这之前，她从来没有见过爸爸。

“为什么？”自习课上，我小声问她。

“我爸说，是我妈不让他见我。”

原来，小红生活在离异家庭之中。

如果一个人掉进了井里，很不开心，你想要安慰她，需要做的，不是从井口往下探望，然后叹息，而是，跳进去，陪她一起承受这些不开心。

“我小时候也没见过我爸。”

沮丧的小红抬起头，带着震惊:

“你爸妈也离婚了？”

“嗯。”我顿了顿，“不过我妈说，是因为我爸不想养我，所以才见不到他的。”

小红听完这句话，托着腮帮子看向窗外，发起呆来。

“小红！”班主任冷不丁从窗口冒出来，把走了魂儿的小红叫了回来，低声说:

“发什么呆呢？你爸爸在学校门口等你呢。”

小红愣了愣，然后一脸惊喜的走出教室。

那天，是小红的生日。

据小红说，爸爸那天把她叫出去，是开车带她吃西餐去了，带着蛋糕，带着洋娃娃，回学校的时候，还塞给小红几百块生活费。

二

小红悄悄告诉我，她想给爸爸买块儿手表。

一次假期，小红约我一起逛街，我本不乐意，她却硬生生把我拽了出去，去逛整个小城里的所有饰品店，我被拖的喘不过气，小红终于看上了一块儿黑色的手表，一看价格，我都嗖的吸了口冷气，抹掉零头，是我一个月的生活费嘞！

可是小红执意要买，说好看，适合她爸爸。回来的路上，我问小红，她爸爸那天给了她多少生活费，小红看看我，小声说，两百。

“两百？！连这块儿表的一半都不够！”我一时口快，在街上大声喊了出来。

“小声点儿…也还好啦，我妈也会给我钱花的，而且，那天给我过生日，花了很多钱，他说给我买的那个洋娃娃都好几百…”话没说完小红就顿住了。她看见街边的小摊上，有一个跟她的洋娃娃一模一样的洋娃娃。她撇下我跑过去，指着那个娃娃问那个卖娃娃的阿姨，问完之后走了回来。

“怎么了？”

小红不做声。沉默半晌，抬头，眼眶里像含着雾水，认真的问我:

“你说，会不会你妈妈说的才是对的？”

我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也不知道如何接下一句话。

三

后来，小红要学艺术，需要钱，妈妈让小红找爸爸，于是小红给爸爸打电话，爸爸说，等等吧，最近手头紧。小红的妈妈问小红，钱给了么？小红想了想，说，给了，学费已经交上去了。

老师终于催学费了，小红于是又打电话给爸爸，嘟了一声，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小红奇怪，怎么回事儿？于是又打了过去。

“嘟……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Sorry…”

小红问我:

“打电话提示无法接通之前还会嘟几声么？”

“不会啊。”我笑她怎么那么可爱，

“可是我给我爸打电话怎么是这样呢？”

我心头一惊，

“不知道，应该是系统的问题吧…写作业吧，别想了。”

四

我的怀疑被证实了，在我看见小红的妈妈去找老师交学费之后。

小红的爸爸，消失了。

我从来不会主动去问小红家里的事情，那年冬天，冷的出奇，我邀请小红过年一起出去玩。

“我去不了”

“为什么？”小红很少会拒绝我的。

“我在老家走亲戚”

“在谁家？”小红家哪有什么亲戚。

“我奶奶家。”小红小声说着，然后说改天再好好聊，便挂了电话。

后来我才知道，小红年初二便被家里的亲戚带去奶奶家过年，我给她打电话那天，医生刚给她爷爷下了死亡通知，被带回老家准备后事。小红与爷爷的那点儿缘分，全在《三声》里。

我想要安慰小红，毕竟亲人离去，可小红却问我：

“如果有一天你见了你爸爸，然后又去见素未谋面的爷爷奶奶，刚好撞上爷爷去世，你会为此伤心么？”

我一时语塞，没想到小红会这么说，小红没给我回答的机会，接着像自言自语一样，说：

“我有一些难过，亲眼看见任何人死去，我都会难过。但是，这跟亲情，没一点儿关系。”

小红怎么会这样，我诧异不已。

五

高考结束那天，班级聚餐吃散伙饭，大家伙一堆一堆的坐成一团，小红当然坐在最要好的我旁边，吃完饭，大家都喝了不少的酒，于是话也就多了起来，天南地北各种聊，后来聊到结婚的话题，有人文，如果用一件事断定一个人是否是自己的爱人，在座会选择哪一件事?

“保大还是保小，”

“他妈妈和我一起掉水里，先救谁，”

“愿不愿意跟我家人一起住，”

…

答案五花八门，轮到小红，小红一本正经的说:

“先看活好不好。”

话题在这句话的笑声里散去。而我，我当然看清楚了小红回答这个问题前，眼睛里一眨而过的期待和迟疑。

“说真的，你会选择哪件事儿？”我悄悄问小红，

在马路边上吐酒的小红突然停了，抬起头，看着我，然后站起身：

“看他在我们的婚礼上会不会邀请我爸来参加。”

我看着她，酒也醒了大半，

“那，你想要什么样的结果？”

“如果他足够了解我，了解我的家庭，他会找到我想要的结果。”

“别矫情，”借着酒劲儿，我带起了情绪，

“我想，我结婚的那天，像别人一样，让爸爸把闺女递到女婿手上。”小红自顾自的说着，

我不做声，在想象着小红所构建的宏图。

“但是，我肯定不会主动邀请他的。”她顿了顿，”所以，我希望，我以后要嫁的人，一定要看穿我这点儿死都不会低头的倔强。”

我看着她，在那么个红灯酒绿都停歇了的夜晚，伴着星光，希望小红这个期望能有个好的结局。

然而，事不如人愿。

六

大年夜的第二天，我接到小红打来的最后一通电话。她告诉我说:

“我要走了。”

“去哪？”我依然跟不上小红的节奏。

“去死。”

电话里，我听见呼啸的风声盖过所有声音传来，紧接着我抬起头，眼睁睁看着小红，从他爸爸公司的那座大厦的顶层跳下来，直愣愣的摔在我面前，像枚火红的炸弹，血，溅了我一脸。

警车声，救护车声，风声，人的呼喊声，以及过年嘈杂的鞭炮和烟火声，融在一起，离我越来越远。

夹杂着风的声音，我听见小红说：

“你妈说的才是对的。我杀死了我爸爸和我奶奶。”

七

我觉得小红死的太无辜。在办葬礼之前，我决心先到小红的奶奶家看看。

大门紧锁，没有人接待我。

小红奶奶家的邻居，在我喊了很多声以后，终于胆怯的打开了门。

“5000，告诉我，这一家发生了什么。”我早已学会怎么洞察人心。

小红奶奶的邻居，把那天发生的所有，统统告诉了我。

小红的爸爸和奶奶，是被小红一刀又一刀捅死的。

那天，小红像往年一样，带着几箱礼品去奶奶家走亲戚。奶奶看见小红，立马就没了好脸色，话也不说，腔也不搭。黄昏，眼看天就要黑了，小红还没有见着爸爸，于是小红问奶奶，爸爸去哪了。

“你爸没钱！”小红的奶奶没有好气的说。

“我说我爸人呢？”小红抠着字眼问。

“我不着。”小红的奶奶情绪没有刚刚那么烈了，多了层冷淡。

于是小红给爸爸打了个电话，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小红挂了电话。

天黑了。农村的夜路哪里会有灯光。

小红顿了顿，打定了主意，然后握紧了手里的刀子，走到奶奶床头。

“奶奶，我要回家了。”

“天黑了，路上注意安全。”小红的奶奶背对着小红这么说。

“我怎么才能找着我爸爸？”

“我不着。”态度依然冷淡。

“你是他妈妈，你不知道自己儿子在哪？”小红语气里带着霜，

“我刚刚问我爸去哪了，你说他没钱，是什么意思？”

“你看起来很不想看见我，那以后就再也不要看见我就好了。”

说着，小红一刀捅进了小红奶奶的脖颈。

血喷涌而出，溅了小红一脸，小红的奶奶身体突然僵硬，翻身过来，看向小红。

“还要告诉你一件事儿。”小红看着奶奶惊讶的眼神，轻描淡写的说，

“我这是送你见你儿子去了。让你们母子团圆，你再也不会不知道儿子在哪了。”

小红的奶奶瞪大的俩眼珠子，小红一把拔出刀子，起飞了小红奶奶西天之路。

“你怎么知道这么详细？”我怀着质疑的态度问小红奶奶的邻居。

“是…是…你…”邻居冻的讲话都哆嗦，我摆摆手，

“好了好了，我走了。”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好了，非要知道了细枝末节，实在太强人所难了。

八

我风风光光的给小红办了个葬礼。

毕竟，这五年里，一直都是我陪在她身边，去经历，去感受她在世这几年里，所有的痛苦和折磨。

她死了，也算是一种解脱。

九

一年以后，我收到了高中毕业班同学的聚会邀请，大多数同窗都应邀而来，再聚一起。席间，大家谈及感情的问题，当年是胖子如今还是胖子的胖子说，

“大家还记不记得毕业那年我们断定一个人是爱人的一件事儿？”

大家纷纷回忆起来，

“我记忆最深的，就是当年刘静说的那句……”胖子欲言又止，等着谁来接他的话茬，

不过，我当年说了什么？让他记忆这么深刻？

“…先看活好不好！”数秒之后，一个声音从旁桌的瘦子嘴里传来，在场的除了我和瘦子，所有人都笑岔了气。

“就等你拎出这句话呢！”胖子上气不接下气，“其实啊，大家都知道！”

得，原来挖了个坑在这儿埋着呢，我听完也看着瘦子笑，然后说:

“不是，这句话不是我说的，是小红说的。”

瘦子说：

“我记的清楚着呢，说这句话的人啊，就是你。”

胖子问：

“小红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