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路明谦。
我在高一那年养过一只仓鼠，但它被一只坏猫吃掉了。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我把它放在纸盒子里，想让他在院子里晒晒太阳。
我一直盯着它，唯一一次转身是因为我听到门外有人在吹口哨，似乎是我的某个同学。
那只坏猫就是那个时候跑过来，一口叼起我的仓鼠就跑。
我给那只倒霉仓鼠起的名字叫囡囡。
因为它是雌性，我作为一个北方人，很喜欢南方的“囡囡”这个称呼。所以在买来之后的第一时间就定好了这个名字，完全没管我那个平时又疯又野的妹妹在看到它的时候突然温温柔柔的向我求情，一厢情愿的想让我叫它“啾啾”。
可是从我第一次见到囡囡到它被那只坏猫吃掉，只有五个小时。
通俗来说，这叫意外。
而文艺一点来讲，我见证了它一生的最后五个小时。
包括到现在我都很怀念它，但今天故事的主角并不是它，而是那只坏猫的主人——陈小姐。
陈小姐这个称呼是我从房东那儿听来的，那只坏猫吃掉囡囡的事情被我妹妹报告给了爸妈后，不出我所料，我那脾气暴躁的老妈立马去找了房东询问那只坏猫的归属，然后就要拉着我和我爸去给倒霉的囡囡讨个说法。
在我当时的思维里，一个大男人为了一只仓鼠兴师动众是很丢脸的。
我垂着头不说话，表现出一种很伤心的样子。心里祈祷着我妈能够安慰我一下，然后我再趁机向她提出再买一只的要求。
我家从来不准养宠物，连囡囡都是我求了我妈很久很久她才准许破例，所以现在一旦我表示出无所谓的态度，想再买一只的想法恐怕提都不用再提了。
可能是我的演技太过浮夸，让我妈的心情也变差了。于是她一拍桌子当即就拉着我和我爸往那只坏猫的主人家里去讨个公道。
“儿子你别怕，妈给囡囡报仇”。
到了地方后，敲了半个小时门也没人开。
我妈给了我一个任务，每天放学后路过楼下一定要看一眼这个房间的窗户。如果这间房子里亮着灯，她就带我过来报仇。
第七天，那个房东口中的陈小姐终于回来了。
我像打了胜仗一样告诉了我妈，一向雷厉风行的她拉着我和我爸又来到了陈小姐的门前。
现在想起来，我那天要是没看见她房间里开着的灯就好了。
二
兴许是比较晚了，陈小姐开门的时候只穿着一件浅黄色丝绸睡衣，染成亚麻色的长发在她头上盘成了一个圆滚滚的丸子。所以她脸上所有美好的特点和她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味都撞到了我眼前。
我那时候是走读生，上完晚自习已经是九点多了。所以每天晚上回家都是踩着夜幕，戴着星光的。
怎么形容那次见面呢？
我来到上海后所见过的所有风景，所看过的所有星光，所遇到过的所有女孩，都不及她开门时眼睛里闪过的那一抹疑惑。
以至于我妈后面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样的动作我已经毫无记忆。只知道最后陈小姐把那只坏猫扔了出来，然后关上了门。
我爸劝下了准备踹门的老妈，想要拉着我们回家。
我妈抄起旁边的一跟扫把就要朝那只坏猫打下去，被我伸手拦下。
回家后，抑制不住脾气的老妈对着我和我爸发火。
坐在阳台纳凉的房东看着乱糟糟的我们。我看见我爸带着歉意向他点了点头，然后他对着我爸微笑了一下，回房去了。
事情终于告一段落。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语文老师讲了曹植的《洛神赋》。以前温习时怎么也想不明白的那句“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突然就想明白了。
我甚至开始怀疑，中华上下五千年，所有描写美人的诗词是不是都是以陈小姐为模板的。
当我知道她还单身的时候，我决定追她。
在我当时的思维里，这个社会上超过二十岁的人都是必须有男朋友或女朋友的，超过三十岁的人都是必须有老公或者老婆的，超过四十岁的人都是必须有一个上初中的儿子或者女儿的……
那时候我觉得这世上所有的一切都应该是这样子理所当然，这样子顺理成章。没有怀才不遇，没有遇人不淑，更没有什么所谓的人情世故。
可陈小姐她为什么27岁还没有男朋友呢？这好像一点都不符合我认知中的社会规律。
……
为什么她老是不回家呢？是因为家里没人吗？为什么她经常不在家却还要养猫呢？是因为一个人害怕吗？那为什么不养狗呢？
为什么她身上有栀子花香味呢？是因为她是女孩子吗？
为什么其他女孩子身上没有呢？
为什么房东叫她陈小姐呢？
为什么她一个人住呢？
为什么她好像总是不开心呢？
为什么她那么好看呢？
……
那次见面后，陈小姐似乎成了我整个少年时期的未解之谜。
甚至很长一段时间内，她在我心里比华罗庚更重要，比特拉斯更重要，比爱迪生更重要，比秦始皇更重要，比苏东坡更重要，比周杰伦更重要，比这世上所有的所有，一切的一切都更重要……
三
秋分那天，我妈在饭桌上突然一脸得意的说，那个陈小姐，原来是在夜店工作的，怪不得我第一眼看见她就觉得她不是什么好人。
我一脸淡然的嚼着饭粒，装作没听到。
当2003年的上海吹起第一缕秋风的那天夜里，我从家里溜了出去。
我记得很清楚，那夜我出门的时候是十二点四十三分十八秒。因为距离我爸妈房间熄灯已经过了三十五分四十三秒了……
那一夜我跑了十一家夜店才找到马上要收工的陈小姐。
她站在夜店门口，跟几个人在谈话。而其中一个光头、满脸横肉的家伙正在捏她的脸。
……
无数个电影中的画面从我脑海里闪过。
我从超市买了把水果刀，然后径直走到捏陈小姐脸的那个光头男面前，拿着刀朝他眼睛戳了过去……
他闪身避开，然后一脸惊恐的退后了几步。
“她是我姐，操你妈的你再给老子伸手挨她试试”！
我一米八的个子外加一口东北口音应该是吓住了眼前的这个光头男。他慌乱的摇着手，不停的对我说是误会。
陈小姐瞪了我一眼，然后挡在我们中间。
不知道她对光头男做了什么手势，光头男弯着腰在她面前点了几个头，然后钻进一辆宝马车里走了。
……
我的双腿有点发抖。
老师教过，这是肾上腺素大量分泌后所带来的生理反应。
“你谁呀”？陈小姐看着我手里的刀也有点心慌，想挣脱我刚刚一激动时候抓着她的手。
我有点懵。
才突然想起来在她的记忆里，我只是她见过一面的一个陌生人而已。
属实尴尬！
我松开手，陈小姐立马往旁边缩了缩。这时候她的电话响了起来，她接起来聊了几句，然后问我“你是不是叫路明谦”？
……
四
电话是房东打来的，我爸妈发现我房间没人，现在正满世界找我。他也被吵醒，联想到我问过他关于陈小姐的消息，所以打电话过来问问。
幸好房东打电话的时候避开了我爸妈，所以他们并不知道我半夜翘家去陈小姐的事。
我妈气急败坏罚我跪在院子里，然后开始审问我。
“你去哪儿了”？
我低着头不说话，实在不好意思跟他们说我溜出去是为了找陈小姐的事情。又实在找不到什么合适的理由来解释。
看我不说话，我妈开始骂我。骂了大概半个小时，看我还是不打算开口，于是铁青着脸三步并做两步跑到院子外面折了一根树枝进来。
就在我以为要挨自己人生中的第一顿打的时候，我爸拦住了我妈。
我松了一口气，毕竟我妈的脾气我是知道的，真要打我的话，恐怕是不会管我哭起来会不会打扰到邻居们。
其实我不怕挨打，我怕的是我挨打的事情传到陈小姐耳朵里，因为那样会很丢脸。
结果我看到我爸从我妈手里拿过树枝，然后走过来在我背上狠抽了一记。
我感觉先是一阵火辣辣的疼痛，然后挨打的地方有一种刺挠挠的灼热感，并慢慢发散开。
“你是不是去网吧了”？
我顾不得背后的疼痛，只觉得眼前一亮。
“爸、妈，我错了，我再也不敢去网吧了……”
我爸好像气还没消，扬起树枝就朝着我背上又来了几下。
……
挨一顿揍带来的好处是他们给我买了一部手机。也让我深刻理解到了以前学的《塞翁失马》那篇课文的精髓。
趁此机会，我加上了陈小姐的msn。
网上说跟女孩子聊天要有趣，我就在课上翻遍了市面上所有的笑话书。
老师对我的行为很不满，但是“看书和念书，不都是一回事吗”？我心里想。
陈小姐比较忙，所以并不经常在线。
我每天早上早自习前都要给她发早安，虽然她都是下午才醒。
……
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跟陈小姐在msn上面聊天就是我最快乐的时候。
也是在那段时间里，我知道了她和房东的关系。
房东姓邓，跟她是高中同学。
两个人第一次见面，是1994年的秋天。陈小姐跟着奶奶从吴江一个小渔村里搬到上海，就是和房东做的邻居。
据陈小姐讲，那时候的自己在乡下见多了那些野惯了的男孩子，还是第一次看见房东这么文静，这么温柔的男生。房东还请她吃了她人生中的第一个冰淇淋。
而她，则是第一次把奶奶给她做的栀子花香包拆开。
当时陈小姐打在聊天框里面的原话是“我那时候以为他是世界上最好看的男孩子”。
收到这条消息后，我有点不开心。于是当天晚上我又溜了出去找她。
只不过这次我为了防止被爸妈发现，用我自己的衣服揉成一团塞在被子里伪装成我睡觉的样子，然后在屋内锁着门，再从窗户翻了出去。
陈小姐接到我的电话后，出来的时候走路都是歪歪扭扭的。
我扶着喝多了的她，打车回到了她的住处。然后看她她歪歪扭扭的走到卧室，躺到床上睡着。
那夜她穿着一件白色体恤，浅蓝色牛仔短裙。高跟鞋上镶嵌着亮晶晶的圆形塑料片。细长的双腿，白的发亮的脸……
我终于还是艰难的移开了眼睛，看了一眼外面。
窗外的月亮还是那样淡悠悠的挂着，秋天特有的清冷感让我身体忍不住抖了抖。在北方的时候这个季节我还能看见北斗七星，但是上海的星空没有那么特别亮的七颗星星。比起北方的旷野，所有星星好像都熨在了一起，排列组合有点模糊。相比于北方的星空，找不出特别亮的星星。
我知道，那是仙女座。
夜色很美，但我还是想多看看陈小姐。
我坐在床头，她的脸离我那么近。我实在没忍住，伸出脑袋朝她脸上偷偷亲了一口。然后面红耳赤的看着陈小姐。
那时候的我小心翼翼又惊心动魄的看着她，心脏跳动的很快，生怕她突然醒过来。
当我就这么直勾勾的看了她十多分钟后，原本酣睡中的陈小姐突然伸出双手抱住了我，把坐着的我拉到了她怀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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