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岁月深处的人们,相信每个人皆有关于“年味”的记忆。于我而言,最难忘的,还是1985年的“年味”,带着月亮的味道。
我家兄弟姊妹八个,小时候的年味,几乎与别人没有多少差异,过年嘛,再穷不能穷过年,无非就是父亲杀鸡,母亲剁肉,煎肉丸,包饺子,蒸馒头、包子。一大家人其乐融融的围拢在一起。再后来,大哥结婚分出去了,三个姐姐陆续出嫁,二哥三哥当兵在外,逢年过节的时候,一家人很难再有全部聚齐的时候。
春节前几天,村里都会上门发放慰问信,算是对于家里有军人的政治奖励。记得我参军前一年,三哥在兰州部队服役五年,正巧赶上那一场边境战争,尽管他和自己的整个部队都到了边境,最后也没有上前线。为此,一家人直到三哥从部队回来,才真正放心下来。所以,二哥三哥当兵的那些年,每到过年时候,父母总会念叨他们。念叨归念叨,其实,父母还是相对放心的,毕竟是和平时期。
看到二哥三哥曾经都是一身绿军装的帅气模样,1980年刚刚高中毕业的我,毅然决然的报名参军。
离家五年,虽然春节不能与家人团聚,好在部队在内地的山东潍坊,父母也没有太多的担心。然而,1985年的春节,情况突变!对于我们家来说,那是特别不平静的一年。因为我和大部队一起开赴南疆边境。每天处身于炮火硝烟的战争中,一旦有来自南疆的消息,父母都特别关心,绝对不会错过任何风吹草动的蛛丝马迹。
眼看新年即将到来,虽然父亲母亲放心不下我,表面上却彼此心照不宣。按照惯常的做法,春节时,村里肯定又会组织几个民兵,怀里抱着一沓沓慰问信,手里拿着几把高升,到了军属户门口,首先点燃一支高升,“咚—咔!”然后递上慰问信,提前给军属户拜个年。这也是例行公事。
偏偏那一年不同于往年,他们抬着锣鼓,敲着鼓槌、打着铜嚓,从村部出来的时候,就是一路上“咚咚咚锵,咚咚咚锵,咚锵咚锵咚咚锵。”引起小村所有人的围观。目标?那还用说?肯定是我们家呗。这个时候的人群里,大家似乎都在议论纷纷:“看来他家的儿子肯定在前线立功了,不然不会有这样的排场。”“前线立功了是好事,也是坏事。”“此话怎讲?”“你们想啊,那在前线枪林弹雨的,子弹又不长眼睛,再说敌人也不是白吃干饭的是不?那个立功容易吗?”言下之意,不是死就是伤。这样的议论,穿插着耳畔的锣鼓声,断断续续的传到了父母的耳朵里。
父母首先的反应,是一再拒绝这样的喧哗,即使儿子立功了,那也是他作为一名军人保家卫国应该做的。另一方面,却又特别不愿意这个锣鼓队是向着我们家来的,“千万千万我的儿子平安无事啊!”父母在心里一再祈祷。
后来听弟弟来信告诉我说,母亲看到锣鼓队向着我们家走来的时候,赶紧躲进屋里,催促我的父亲去迎接。当父亲从慰问者手中接过慰问信和几包糖果之类的慰问品之后,特别小心的问到村干部:“月祥在前线怎么样啊?”他们几乎是异口同声的说:“不大清楚,我们只是按照公社党委的要求,对今年去前线的军人家庭给予特别的慰问,其它的事情不知道。”父亲内心依旧忐忑不安。
可想而知那年的除夕之夜,室外不绝如缕的鞭炮声,都炸响在父母的心上,让他(她)们辗转难眠!整个除夕之夜,父母无数次不安的抬头望着窗外的天空,望着那一轮主宰着万家团圆的月亮,只要月亮还高挂天穹,父母潜意识里就会稍稍心安。
而他(她)们或许并不知道,驻守在千里之外祖国南疆前沿阵地上的参战官兵,此刻正在亲身感受着阵地上特有的“年味”,这样的“年味”,对于和平时代的军人来说,也是平生第一次,至今想来,依然温馨满怀。足够温暖一生!
那是1985年的2月20号下午三点,按照营党委会议部署,由于我们的部队刚到前线不久,一切有关于战争的环境都比较陌生,前线情况更不太熟悉。会议决定:“一切关键岗位,一切最危险的地段,一切最容易被敌人偷袭的哨所,除了加强设防,全部换上干部、党员,从营长到连长,排长到班长,直至到有经验的老兵。一句话,所有与危险和死亡有关的,全部留给了部队干部和党员。
我是营部文书,自然是离不开营长。我们一起潜伏在杂草丛生的猫耳洞里,阵地前沿和周围,时不时有炮弹呼啸而过,不一会就会看到炮弹落在附近爆炸时候的火光冲天,偶尔也会有短暂的安静,这样的时刻,对于处身于前线阵地上的军人来说,特别想家,尤其又是春节。望着猫耳洞外面的天空,思绪早已翻山越岭,一路往北。恍惚间,在黎明到来前,我已悄悄飞到苏北农村的乡下,抬手刚想拨开家里大门口的门栓,就听吱呀一声,父亲从门里出来了,猛然看到门口站立一个军人,定晴细看“我的儿啊!你怎么回来啦?负没负伤啊?”又是一轮炮弹呼啸而过,猫耳洞外,依稀可见远处,那些炮弹从黑暗中飞出的点点火光,甚至可以清晰的看见炮弹飞出的弧线,紧接着就是轰隆隆的连续爆炸声!现实如此残酷!“想什么呢,文书?是不是想家了?”“报告营长,没想家!”我竟然这样违心的脱口而出。“就你小子那点心思,还想瞒我?你怎么淌眼泪了?”想不到自己不经意间,泪水会如此懦弱。而且因为刚才聚精会神的仰望天空的月亮,泪水早把我出卖了。“人之常情啊,哪个不想家呢?我刚才隐隐约约听到了我的女儿喊我爸爸了。这一刻估计她们也在祖国的北方,看着天空的月亮呢。”经过营长如此安慰,我再次探头看着天空,看着天空的那一轮月亮,看着看着,我仿佛看到了母亲挪着三寸金莲的裹足,一边包饺子,一边在油锅里煎着香喷喷的肉丸子,耳畔,远比家乡过年时候鞭炮炸响的炮弹的轰鸣声,此起彼落。
权且把它当做是年夜的鞭炮声!心里想着。而北国故乡的年味,就会从天穹的月亮上,丝丝缕缕的飘来……
那年,月亮里的“年味”,是炙热的青春遥想故乡的身不由己,月亮里的“年味”更是热血军人保家卫国的慷慨悲歌!只要祖国的天空上,有一轮高悬的明月,就是戍边卫国将士们最终的夙愿!
月亮里的“年味”,特别“美味”,永生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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