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来了,我又进入一个难以名状的混沌状态,这种状态像是一个梦魇,我努力地去挣脱,去嘶吼,却得不到半点回应。母亲走后,这种状态已经持续到第三年。
她的身影常常出现在我的梦里,可是我却总是看不清她的脸,她背对着我,什么也不说,只是静静地踩着缝纫机,细碎的声音蔓延着,充斥着,偶尔混杂着窗外呼啸的北风,吵得我睡不着也醒不来。她走了这么久,却像是天天在我的身旁。
母亲的一生简单极致,咋咋呼呼的,像是一锅滚烫的料底,各种各样的人和物从锅里涮一圈,都变成了一个味道。一生都是女王般的专制,不留半点空间。我常常想:温柔的父亲应该是母亲的克星吧,冷热混杂在一起,始终是不温不火,保持着最恰当的距离。而我,火爆如母亲,我们之间每次争吵,都像是点燃了整个地球的火药,外面狼藉一片,心里却冷若冰霜。
父亲和母亲的婚姻是那个年代最流行的媒人介绍,母亲年轻的时候是个美丽的姑娘,在纺织厂工作,虽然算不上倾国倾城,却也是整个厂里面最漂亮的姑娘。父亲当时在工厂是一名技术工人,性格虽然木讷,却有一副喜欢帮助人的热心肠,所以许多姑娘都暗地里喜欢他。母亲虽然生得漂亮,却是一个性格火辣的女子,说话直接,从不给人留半点情面。
说来也奇怪,这样不搭的两个人竟然会被安排相亲,事后双方竟然还很满意,就这样顺利地结了婚。婚后,母亲的脾气依旧如故,时常给人施加难以消散的压力。父亲是隐忍的,他的一味忍让,在我看来是不解的。因为我还不理解一个人该用什么样的情感去包容别人,可是等我越来越懂事后,我才发现父亲就是这样一个人,大多数的时候他喜欢静静地听别人说话,而且从不去言语。他们的日常生活表面涌动着各种矛盾,但是内里却和谐而安宁。
然而,他们创造的这种和谐在年少的我看来是压抑的,我不断地挣脱却找不到合适的契机,终于在高考填报志愿时,我逃离到了遥远的帝都,当然,这违背了母亲的意愿,可是她无力去改变这一切。
选择北京,其实没有太多的理由,它离家够远,够自由。堆满了人和建筑的城市,伤心的人有很多,快乐的却没几个。在这里,我没有家人,只有自己和一些同样寥落的灵魂。母亲一直想化解我们之间的羁绊,可是我们的臭脾气有着不谋而合的固执,谁都不肯向对方低头。
我的大学,像是一场疯子的实验,穿梭于各种社团和社会活动,思想也在不断地升级换代,毕业后,整个人脱胎换骨了一番。每年只有春节的时候,我才回家呆个几天。时间和距离冲淡了我对母亲的厌恶,也让我变得更加温柔起来。可是,当我真的想走到她身旁,暖暖她的双手的时候,她却走到了生命的边缘。
多么可笑的我们啊,斗了这么多年,却还是把对方放在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因为太爱,都不敢去碰。当我真的坐下来和声细语地和她聊天的时候,她却告诉我她要走了,去一个没有我们的地方,想必她一直都很难过吧,拼尽全力从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用了这么多年才和她重逢。
翻开母亲的储物盒,突然发现小时候最喜欢的闹钟,是逛街的时候硬缠着她给我买的,因为太喜欢这个闹钟的缘故,我变成了一个不迟到的乖孩子,可是在和母亲的一次激烈争执中,她随手从桌上抓起它之后就狠狠地摔在地上,塑料壳摔碎的那一刻,我觉得自己也像是窒息了一般,昏迷不醒。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不跟她讲话,远远地躲着她。父亲说:在我昏迷后母亲像是发疯了一般抱着我痛哭流涕,日夜守护在我的身旁。因为深知这个闹钟对我的意义,所以她找遍了整个小城为我搜寻一模一样的东西。不知道用了多久,走了多少路,她才终于找到这一个相似的,可她却一直没有勇气拿给我!
怕我会讨厌你吗,怕我还记得那些伤痛吗?亲爱的妈妈呀,你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么凄凉,每每想起和你争吵的那些时光我都觉得是一种难言的幸福,你走了,再也没有比你更爱我的人了,我曾恨过你,想起我就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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