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的六一儿童节,我在小学四年级,已经10岁了。
那个年代,我最想过的节日除了春节就是六一。两个节日吸引我的还是最基本的吃穿需要,既能吃好吃的,还能穿新衣服。10岁的我从没离开过以我读书的小学、生活的家为圆心半径不超过一公里的天地,每天除了家与学校两点一线的生活之外,便是在沟壑坡洼上、梁峁溪泉边拔草、放羊、挑水等等无休止的农作活动,若不是课本书籍里描绘的大千世界给予我的想象,充实我的头脑,其实我和家里养了多年的大灰狗的见识差不了多少。有时站在上学必经的山头上,望着如波涛绵延不绝的群山发呆发痴,想象着那山外的世界该是什么样子?什么时候我能去转转看看。一个少年最初的梦就是这样简单,走出大山。
机会来了。听老师说,今年的六一全公社各小学三年级以上的小学生统一集中在李店公社政府所在地的操场开大会过六一!同学们欢呼雀跃,互相转告。前一天回家就告诉母亲这个特大消息,母亲听了也为我高兴,给我从箱底拿出好久未穿的新衣服。我高兴得一晚上都没有睡好觉,望着屋顶,脑子里想七想八,盼着天快点亮起来。早早起来,穿衣洗脸,背上书包准备出发。记得母亲那一天,心情就像蓝天白云的天气,天阔地净,风清气爽,艳阳高照,难得的兴致,她甚至从柜子里拿了两毛钱,千叮嘱、万叮嘱的塞在我的衣服兜里,让我拿好在集上买午饭吃。这是我第一次有钱可以自由支配,这两毛钱给予我的力量是无穷的,他的分量也是足够重的,在同伴中身价瞬间不同寻常。它足以让我过一个不饿肚子、且有余钱胡花乱支的自由快乐的六一儿童节。始终不要忘记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不要妄想一个少年儿童在吃不饱、穿不暖的情况下,还能有别的东西可以给予其比物质的丰腴更大的快乐。当时,我家由于父亲还有公社干部的身份,每月还有20几元的薪水支持家用,家境在同学当中算比较好的。那天早晨,我们从村子里集体出发,最我穿的新、最我快乐,据我所知,其他的同伴儿,身无分文,只拿着干粮去。可不管怎么说,我们终于可以走出大山,能去公社所在地的另外一个世界过一天。
一路上伙伴们有说有笑,天地气色和平时都不一样,看到的是山欢水笑,鸟语花香,连路边的草木都无比亲切起来。不像往日饥肠辘辘的身体里却滋生了一副卑劣的灵魂,两只不听话的眼睛不由自主的只盯着外甥女的鼓鼓的书包,揣测着里面不知有几块糜面粑粑,能分我一些以解饥饿。说起外甥女,我虽为长辈,却只大她一岁,长一级,一起上学放学。她心慈面软,好学稳重,倍受亲宠。她奶奶生怕饿着孙女,总是在书包里塞的馍馍比她吃的量多一些。我瘦小羸弱的样子,给人感觉是日复一日的饥饿折磨造成的,她仁慈的心有了施爱的对象,我就成为她特殊关照的“小舅”和同学。她在放学路上会在我最饥饿的时点送给我一块没吃完的馍馍,几口就吃完了。自己当时狼吞虎咽,一副不争气的样子,现在想起来都哑然失笑。当一个人在物质极度匮乏短缺的状态下,你想让他顾及礼仪风度,遵从长幼有序,除非圣贤,对于一般人那是很难做到的。10公里的山路,走了两个半小时,顺利到达目的地。这是一个长期河流冲刷出的狭窄的川道地区,海拔较我们低,交通便利,山里娃脑子里始有川道平原的概念。
我们开会过节的公社所在地是一个比较大的农村集贸市场。怎样开会的事现在忘的一干二净,但这个农村集市给我留下的印象极为深刻。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货物,那么多的小吃。有一个小脚老奶奶的凉面摊点,吸引住了我。老奶奶头上带了一顶条绒面的地主帽,上身穿了一件大对襟的黑色褂子,前胸衣襟上油光光的一片闪闪发亮,当时不知是什么,现在回想起来可能是鼻涕油腻长期集聚,风吹日晒,经年累月形成的垢痂。她像老戏里我看过的秦腔里有个叫朱春登二娘的角色,脸上不知什么地方长了一颗黑痣,甚是显眼。她坐在一张长条凳子上,手里不断的忙乎着什么,眼睛定定的瞅着我,问我吃不吃。看着前面一张长条桌上摆满的油盐酱醋和菜品,像山头一样高的凉面由于用清油散调过,散发出的诱人清香,钻入鼻息,腿也迈不动了,身子骨瘫软着歪坐在面摊前面的小杌子上。老奶奶麻利的调了一碗蓬松足量的醋拌凉面,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我拿起筷子,三下五除二,刨了个干干净净。那碗面是我今生吃过的最香的一碗面,这碗面只花了我8分钱。又去商店买了几颗糖、几支铅笔,还略有几分钱的剩余。前街后巷的胡逛乱转了一会儿,夕阳西沉,呼朋唤友,精疲神惫,也该回家了。
上世纪80年代初的六一儿童节,人们的温饱问题还没解决,少年儿童对物质的需求胜过精神的需求,一碗凉面成了他今生过六一最厚重的礼物,最难忘的经历,是时代的可悲之处,但也锤炼形成了这代人能吃苦,能忍耐的坚韧性格。21世纪的今天,孩子们过六一,和当初相比,物质的丰裕、信息化时代乃至人工智能的时代条件下,给了孩子创造精神财富的扎实基础,便利条件,可缺乏苦难的磨砺,挫折的历练,他们有没有某种先天不足,让我深为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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