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再入师门
魏夫子本名魏昌泰,字子亨。法库素封之家。素封是指无官爵封邑但富比封君的富裕人家。老先生淡泊名利,虽是举人,但因官途坎坷,便耕石抱山,悠游山水。游历多地之后,有感于北地教育落后,遂回乡开馆授徒。
老夫子的经馆和蒙馆都是在城南的致知堂,萧红衣拎着小武很快到了致知堂的门口,径直走了进去。
致知堂里面设施很完善,除讲堂外,在东院有“魁祠”,奉祀魁星,传说是管文章盛衰之神。在西院有“纸炉”,作为焚烧字纸之用。
老夫子不在讲堂之中,但是讲堂中的蒙学塾生都在摇头晃脑地在背《三字经》,“......窦燕山,有义方,教五子,名俱扬......”
萧红衣扯着小武来到了后院,东厢房里有人在炕上下棋。
萧红衣低声问:“我教你的,都记住没?”
小武点了点头,不就是《三字经》么,老早会背了。然后探着脖子望了一眼,是一个和尚和老夫子在下棋。这位和尚就是明本大师吧?
棋盘上黑白大龙在互相绞杀,魏老夫子执黑子,沉吟中。
叶小武扫了一眼,黑方局面堪忧,右上角大势已去,中腹岌岌可危,仅左下角略厚势。
萧红衣和小武的出现,打断了魏老夫子的长考,他扫了小武他们一眼,略有不悦,但身经百战不如救驾有功,老夫子借势放下手子棋子,转身面对小武和萧红衣,依然盘腿坐在炕上。
萧红衣对着魏老夫子和明本和尚福了一福,说道:“小女子萧氏红衣,见过老夫子,见过大师。”
见叶小武还傻站着,给了小武脑后一个脖溜。
叶小武想了想......自己还是跪下吧。
老夫子见状,不由得笑了起来:“萧大仙今天唱的是哪一出?”
萧红衣倒是大方,丝毫不为调侃所动,“魑魅魍魉之伎俩,徒为夫子笑尔。”
老夫子闻言点了点头,扭头看了眼明本和尚,继续笑着对萧红衣说:“老夫本对你并无不满之意。你虽行魑魅魍魉之事,但终使针施药,解病人之疾苦,与人为善。”
他伸手点了点明本和尚,继续说道:“老夫怪你鹊占鸠巢。明本和尚失了住持之所,却来叨扰老夫,扰人清净之罪,可是要算在你头上的。”
原来明本和尚被萧红衣占了庙宇,老和尚为了避嫌,躲到了魏老夫子的学馆这里来了,难怪一直不见人。就目前的情形看,应该是两人手谈多次,魏老夫子输多赢少,所以才说被人扰了清净。
萧红衣望向明本,明本和尚双手合十,唱了个喏,“阿弥陀佛。”
萧红衣倒也光棍,举手拱拳对明本和尚:“大师,多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女施主言重了,我佛有舍身饲虎之德,贫僧只是舍一庙宇,善哉善哉。”明本和尚倒是出家人气量,看来这过节就此揭过了。
只是你们寒暄来寒暄去,叶小武心里吐槽,我还在地上跪着,很冷的好嘛。
“你带这小娃娃来此作甚?” 魏老夫子拈须问道。
“请夫子再收舍弟入门墙。” 萧红衣言辞恳切。“舍弟之前颇为愚钝,但是近日颇有悔改......”
嗯?叶小武心想,大姐,现在变舍弟了,你那边还和我母亲姐妹相称呢......
“呵呵呵,哪里愚钝了,当日此子之举止,让老夫颇为愧疚数日,思量何等高才,却被老夫蹉跎之?” 老夫子看来余怒未消,叶小武不禁心想,我当时都干了什么?
“也罢,当时老夫气极,却忘了当日此子是在习《三字经》之时,说太过简单。既然汝称之简单,可会背诵?” 老夫子倒是温言细语,只是小武觉得背后有雷霆之怒。
小武本来想说背的不熟,但是如果这么说,估计会惨死在老夫子这里。
“弟子......弟子,略会一二。” 硬着头皮上了。
“你且背来。” 老夫子似乎没想到叶小武会这么说。
“人...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小武看到老夫子面部表情不再狰狞,罢了,做戏做到底,“......长幼序,友与朋。君则敬,臣则忠......”
“......经既明,方读子;撮其要,记其事。.....”老夫子拈须闭目颔首。
“......夏有禹,商有汤,周文武,称三王。......”明本和尚看向小武,面无表情。
“......犬守夜,鸡司晨;苟不学,曷为人?......”小武看不见萧红衣的表情,但是小武能感受得到她的心潮澎湃。
“......勤有功,戏无益。戒之哉,宜勉力。” 小武背完了,小武只有六岁,呃,叶小武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五岁还是六岁。
叶小武抬起头,老夫子已经坐在炕沿上了,两腿垂了下来。他又扭头看向萧红衣,她笑着对他点点头,然后对着老夫子努了努嘴,叶小武又扭头看向老夫子。
老夫子咳嗽了一声,“《三字经》乃蒙学,熟读习诵之寻常事尔。汝可曾习得其它?”
小武一开始是拒绝的,只是,老夫子的殷切眼神给了小武动力。“弟...弟...弟子还曾习诵《千字文》。”
“且背来。”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笃出诚美,慎终宜令,......” 夫子在小武面前踱来踱去。
“磻溪伊尹,佐时阿衡,......九州禹迹,百郡秦并,” 夫子又坐下了。
“......省躬讥诫,宠增抗极,” 萧红衣似乎在抖。
“......诛斩贼盗,捕获叛亡......矩步引领,俯仰廊庙,” 明本和尚在合十念佛。
“......谓语助者,焉哉乎也。” 小武背完了。
“习诵精熟。” 老夫子说道,看样子他应该很满意。
看来小武再入师门问题不大了。
“确实精熟,恭喜夫子。” 明本和尚对着夫子唱了个喏,“只是,小施主,你可知此中文义?”
“大师未免过于苛求,舍弟稚龄,能习诵如此已是非常难得。”萧红衣有些不满。
“呵呵,无妨无妨。且看汝弟是否解其真义,若不解,岂不是老夫才好行师道之传道授业解惑之能?”老夫子心情大好,拈须说道,“为师且来问你,汝名...”夫子看向萧红衣。
“大名叶允武,允文允武之意。只是家中人都称其为小武。”萧红衣说道。
原来我叫叶允武,小武心中狂喜。
“甚好,甚好。允武,你可知九州禹迹这句中,禹迹做何解?”魏老夫子问道。
叶允武...小武有些说不出话来,冰冷的地上跪的时间长了,身上冷的有点发抖。
三人都看着叶允武,俄顷,夫子恍然,示意萧红衣把小武扶起来。
小武没动,先给魏老夫子磕了三个响头,以示弟子重入门墙,夫子微笑不语,坐在炕沿上生受了。
然后才在萧红衣的扶持下站了起来,跪的时间长了,腿麻,有些站不稳。
萧红衣还是扶着小武,小武抬头对她笑了一下,示意自己没问题。
她放开了手。叶允武对夫子做了一揖,又冲明本和尚做了一揖。
“师尊有询,弟子明禀。九州禹迹,九州系指大禹治水之后,划分冀,青,徐,兖,荆,扬,豫,梁,雍,等九州。而禹迹,则为禹治水有功,受禅成王之后,对神州,”小武看了一眼明本和尚,“也就是中国,进行的第一次土地丈量,确认国土面积。所以,后世,如春秋时期,多有王侯墓葬之青铜器上铭文中有“禹迹”二字,概因宣示其中国正朔,华夏正统。”
“阿弥陀佛,”明本和尚口宣佛号,“小施主从何得知?”
“《尚书》之《禹贡》。” 萧红衣完美插刀,“幼习《千字文》者,皆知此事。”
“如你所言,这满洲便不是中国咯?” 明本和尚说道。
“不知大师何出此言?”小武有些纳闷。
“九州之中,冀州为最北,冀就是如今直隶山东一带,也就是山海关以内。所以,你说的不就是满洲不是中国么?” 明本和尚大言炎炎。
萧红衣掩嘴轻笑,老夫子拈须不语。他们都想看笑话。
“这...禹贡之中,冀州最为广大,所以排在九州之首。其它八州皆有山川河流描述其疆域范围,独冀州无。” 小武看了一眼夫子,夫子颔首示意小武继续,“但《夏书》禹贡中有记载,冀州北跃燕山山脉,奄有渤海,辽东之地。也就是说,我们脚下这块土地,自古就是中国国土。”
“哈哈哈,好!好!好!”魏师拊掌大笑,连说三个好字,“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老夫闭馆多年的经学馆,今日终于可以再开馆了。”
“恭喜夫子得收佳徒。”明本和尚合十对魏师说道。
“同喜同喜。” 魏师很是高兴。
“年关将近,就不着急来上学了,你暂且回家中,明年元宵之后,再来就学。” 魏师很大方的给叶允武放一个月的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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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红衣牵着小武回家,她很开心。
小武也很开心,可以读书不说,还知道了自己的名字。不过,“那明本和尚,有些问题。”小武有些心神不宁。
“没错,冀州北含渤海,辽东之地,医巫闾山(1)更是《周礼·职方》中有记载,称:“东北曰幽州,其山镇曰医无闾。”。背过《千字文》的幼童皆知此事,那和尚为何会有此一问?” 萧红衣也觉得有问题。
“可能老和尚半路出家,只会念经?” 小武猜道。
“有可能。你今天表现的不错,姐奖励你。” 萧红衣很大方。
“只是表现不错么?” 叶允武心说,难道这不是神童级别么。
“嘁,稀罕。我四岁就能背《百家姓》了。你都六岁了,背《三字经》,《千字文》很难么?” 萧红衣不遗余力地打击叶允武。
叶允武不禁心里吐槽.....我不想和怪物说话。
“想要什么奖励?” 她扯了一下小武的手。
小武盯着她被冷风吹得有些发白的红唇,舔了下舌头,“我要吃糖葫芦。镇西头老刘家的,山楂个头大,糖衣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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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知堂后院,东厢房炕上,明本和尚说道:“手谈继续否?”
魏夫子狡黠一笑,伸手把棋盘拂乱,指了指正在离去的叶允武,“重整河山待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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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 医巫闾山,古称于微闾、无虑山,今简称闾山,地处今辽宁省境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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