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
风起,雪初霁。
红牡丹微微感叹,三年了,年年雪里,即是元宵节将至之时,也必是她入宫献艺的日子。
为此事,红牡丹半刻不得清闲,白日里紧锣密鼓的排练,晚时便是各种局里间应酬,可不正应了李商隐那一句:“蝶衔红蕊蜂衔粉,共助青楼一日忙”的热闹景象?
丫头羸瘦的身躯,努力抬起木桶,将热水倒入澡盆,一缕水烟自盆中缓缓腾起,空气中散漫着好闻的花果香味,丫头伸手入水中试了试水温,心里满意,忙向里屋喊道:
“红牡丹姐姐,洗澡水已备好了,快来试试水温可合适否?”
半晌,只听见一句好听的女声从内屋回道:“恩,我稍后便过来。”
丫头只觉得,那妙曼之音,散漫在奢艳无比的帐房中,很空远,久久都不曾散去。
可丫头等了半盏茶的功夫,却只等到了一位身着鲜艳夺目的女子。
那位女子并不是红牡丹,而是红牡丹姑娘身边的其中一名侍女,花名夕颜。只见她二话不说,便径直伸手入澡盆中试了试水温,柳眉微微飞起,傲声道:
“这水不行,还是冷了些,你再去打半桶热水过来!”
丫头最不喜她,心中暗想:她本是燕雀楼里的中曲艺妓,人虽长得漂亮,舞艺也尚可,只是她在燕雀楼里没有任何人脉,又没有伯乐赏识,名声根本就推不出去,辗转沦落成了二曲茶室。
后来,她不知怎么找到的红牡丹,苦苦哀求着要留在她身边伺候,这才被留在了中店红牡丹身边,不然此刻早在北小店里做肉体买卖的勾当罢。
可在红牡丹姑娘身边做了侍女,她也半分没有收敛,居然还让她有了颐指气使的借口了。
两人彼此都不喜对方,只是丫头并不想与她撕破脸,她却得寸进尺,眼睛时刻盯着丫头不放。丫头并非是好欺负的角色,若不是安妈妈叮嘱着,让她不要无端生是非,她一定致力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与报复。
想到这,丫头心中虽已恼,可还是不得不挤出灿烂的笑容,陪附道:“姐姐莫急,我这就去打半桶过来。”
丫头提着木桶刚走出屋外,就见到烟小荟一手捧着珠翠,忙叫住我道:“丫头,原来你在这!”
这烟小荟也是红牡丹姑娘的侍女之一,平日里与我交好,家中贫苦,为人很是勤谨。
三年前,她孑身一人来到燕雀楼,只道是要在燕雀楼里讨生活,身子倒是清白,可贫苦人家出身的她,没有任何才艺,各店妈妈瞧不上她,倒也不了了之,辗转到了红牡丹跟前侍候。
丫头忙向她诉苦,道:“别提了,我明明试了水温是可以的,还得叫我提半桶。”
“你别管了,姑娘晚上被侯爷喊了牌的,现下正是忙的时候,我托你帮我个忙。”
楼中的姑娘们都有一块花牌,‘喊牌’即是被客人邀约去陪客。
丫头只好问道:“啥事?”
“姑娘入宫献艺这事,之前一直都是托彩云庄特制的衣裳,店家那边今天派了人过来,说是让我们去挑选衣料与花纹,可我要去将这些首饰拿去典当了,便托你同雀妈妈一同去了吧。”
丫头一听,心中喜道:“我当是什么事,我现在就去!”
②
燕都,彩云庄在城西街口。
燕都最繁华的地段分城西与城南,同是繁华之地,情况却不尽相同。燕雀楼所处的城街南灯红酒绿,是个享乐的地方;城西则车水马龙,是市集商贸之处。
此刻已向阳,雀妈妈与丫头疾步穿梭于人群当中,因这楼中事锁实在繁多,她们半刻也不敢停歇,前方蛇身摇曳的肉厚腰身,丫头小脚紧跟上,忽想起红牡丹姑娘晚上被喊牌之事,不免心中疑惑,脱口问道:
“侯爷今晚喊了姑娘的花牌,不知是哪个侯爷?”
“燕都还能有哪个侯爷,这傻丫头怎么净问些傻问题。”
“噢!”丫头呐呐吐了吐舌,五大都分为五都,自然分为五候与五爵,以都名尊封,燕都自然只有燕候。那燕候与红牡丹是老来与往的恩客,丫头脸微微泛红,也羞于自己的愚蠢。
正说间,雀妈妈已有些不耐,忙催道:“快走些快走些,前面便是彩云庄了。”
丫头对彩云庄在熟悉不过,此庄世代为制衣裳,庄里的主是‘靖’氏家族,靖家世代经商下海,生意已做到海外,早就名闻四海,富甲一方。
彩云庄的蹿红,缘不过是借了红牡丹入宫献艺的名气,声名远扬。
上到官家夫人小姐,下到农家妇孺,穿上彩云庄的衣裳,才算是当下的时尚。
入彩云庄门店中,便有店里的伙计上前迎,问道:“哟,妈妈这边可算过来了,快往店里请,云叔这边已等着了。”
那伙计口中的云叔,便是店中的管事,据说他也是靖家中的得力管家。
刚一说完,却只见一容逸男子,从内屋走了出来,谦恭有礼,温润道:“妈妈这边可算来了,在下已等候多时。”
说罢,雀妈妈笑哼一声,回到:“老身这把贱骨头,外头雪下的那么大,倒叫店家等着老身许久了。”
云叔明知是故意说与他听的,倒也不气恼,耐心回到:“对不住,这年下实在是忙得紧,庄中实在抽不出空亲自到楼中与姑娘商议,还请妈妈莫怪!”
“你们庄中生意红火忙得紧,咱们姑娘难道就不忙吗?白日里便要为元宵节献艺之事忙活,晚上便要应邀各个贵客,若不是前边与你们合作的久了,怕其他家出错,还至于与你们这般客气吗?”
“是是是,妈妈说的是,这不为了赔礼道歉,庄中决议今后都给姑娘免了手工费,今后的料子与纹饰,也都由姑娘先挑。”说罢,他两手一拍,就有伙计将一盘盘的料子捧了出来,攀言道;
“这不今天刚刚到的料子,就给姑娘留着了嘛。”
瞧他这么说,雀妈妈才勉强合意,摸了摸料子,惊叹道:“嗨呀!这料子摸着真滑呀!分量看着也不重,当真是好货!”
“这可不,这是西域产的云蝉丝,这东西极难获得,我敢说这东西在整个五大都,我彩云庄可是独此一家。”
“这当真是三年吐一丝的云蝉丝?”雀妈妈不敢置信。
一阵惊叹过后,眼前摆着的各色料子与花纹倒是难倒雀妈妈了,雀妈妈拿不定主意,便只好询问丫头道:
“你来挑个,我这年纪老了与你们年轻人的眼光不同。”
丫头笑吟吟的回道:“姑娘可是貌若天仙,穿什么都好看!”
雀妈妈一口‘啐’道:“倒是从安妈妈身上学到了不少拍马屁的本事。”
雀妈妈口中的‘安妈妈’便是我的养母,我自小便被她养大。
相顾玩笑,丫头才慎重的说道:“我瞧着那粉色鲜艳,可太过于稚嫩,少了些庄重;大红太过媚俗,这郁棕又显老了,姑娘是西域女子,这异域风情衬托这藏绿色最合适不过,尽显气质,也不失庄重典雅,妈妈觉得呢?”
至此,雀妈妈也不免心中赞许,便如言定下了样料与花纹。
③
正说话间,头上一阵痛,便只见一粒花生米,砸在丫头头上,而后滚落在地,此事无人发觉,丫头扭头一看。
果不然见那靖家‘四’公子在外,将舌头顽劣一吐。
靖家这位四公子,名为靖航,年华不过弱冠,就已学会寻花问柳,便常常出入燕雀楼,人送外号‘登徒小四子’,这来来往往的,丫头便也与他熟识了。
丫头玩心大起,趁着雀妈妈与云叔说话间不留神,偷偷从店里溜到了后花园。
正纳闷靖航又消失不见间,额头又是一阵疼,眼瞧着花生米在滚落在地,正要叫骂间,那人已开口道:“丫头,没事又跑出来!”靖航的声音尚在变声期,低沉中夹杂着稚嫩。
丫头抬眼便只见一俊秀男儿,着一身墨蓝色锦衣,有猪纹玉带板悬挂腰侧,自树上跳下来,最让丫头恼火的,便只见他一副顽劣面相,哈哈大笑起来,逗她为乐。
丫头恼的,捡起地上的花生米便回掷过去,叫骂道:“靖航,你个混蛋!”
他愈发顽笑,轻松便躲了过去。
丫头见着他如此大笑就心中一阵恼,他总是以欺负她为乐,偏就是让她不爽,
气的不欲多说废话,排开了他便往外走。
靖航晓得丫头是真生气了,不依不挠道:
“诶?好妹妹,我错了我错了,你莫与我气恼。”
“你在不走开我要喊非礼了!”我警告他说道,心中暗想:他准没什么好事!
“别介!你帮我一忙呗!”
果真让她猜中了,丫头狠狠白了他一眼,狠狠说道:“滚!”
“十个铜板!”他双手伸出,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示意说道:“怎么样?”
丫头抬脚就往他身上一踹,“十个铜板就想收买我,当我是要饭的啊?”丫头本是假意抬脚一踹,哪知竟真的揣疼了他。
靖航直捂着踹中的地方“哎哟”直叫。
丫头看不出是真是假,不禁有些愧疚,问道:“那你且说说,要我帮你啥忙呗!”
此话一出,靖航立马恢复了原样,竟像啥事也没发生一般。
丫头情知被骗,赌气就要走。
靖航赶紧追上去说道:“好姐姐!好妹妹!你就帮帮我吧,这事除了你,再无他人可以帮我了,我发誓,此事之后我便是当牛做马!”
他见丫头故意不理他,又自顾自说道:“我想见一见红牡丹姑娘,就只是见一见,事后我便给你二两银子,你看如何?”
丫头一听,便觉得他是在痴人说梦。
艺女私自夜会,在行中可是极其贬损名声的。二曲亦不必说,行尖的南北曲艺妓,需得妈妈同意打个照面、开茶盘、打茶围后燃烛结聘,数十道工序后方能抱得美人归,这混小子想使他这点花花肠子省去这诸多手续也不成。
红牡丹姑娘可是燕都红极的艺人,每日的行程不仅被排的满满当当,白日里还得为入宫献艺的事情忙活,哪里得空让他相会?简直是痴心妄想!
“我看你是疯了!姑娘为入宫献艺忙着呢,那有空与你相见?怎么着也得到元宵过后……”
丫头话不经脑,还未说完便被靖航抢先道:“这么说你便是答应了?”
丫头话已出口便收不回来,恨不得狠狠的抽自己一巴掌,回头急忙解释道:“这事我没法答应你!”
哪只他竟不听,撒泼道:“我不管,总之你答应我了。”
丫头气恼的望着他得意离去的身影,皱了皱眉头,心里暗暗骂道:色胚子!神经病!不讲理!
便不再理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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