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的我们能给父母什么

        每周三傍晚，父亲会到32楼来。头天他会先将要还的书带过来，写下书单，等第二天我借了，他再来取。每周三有宝在图书馆附近上英语课，下班后我去接她，正好还有20分钟的时间可以去借书。一般是我借一本，帮父亲借一本。

        这周太忙了。早上6点多起床，中午几乎没有好好睡一觉的时间，晚上又被有宝磨得连笑容都是敷衍。好累。上周自己借的那本才看了五分之一，今天下班后，坐在办公室，好想就那么一直坐到天荒地老。孩子还是要接的，毕竟是亲生的。强打精神走出办公室，脑子里过了一遍：还有什么事？

        啊，老爸说要借书。迟疑了几秒，返身打开办公室门，把书拿上。

        父亲有次向大姐告状，说我不肯教他用电脑。我情愿每天爬7楼，将他的音乐，相片，文档按他的要求整理，排版，修改，保存，全程冷面：“你不用知道怎么搞，我会帮你搞定。”大姐处女座，用纸按步骤写了个极其详尽的使用操作说明。那几张纸父亲一直放在电脑旁，几次去，都见他坐得笔直，戴着老花镜，一边瞄着那几张纸，一边在电脑上忙碌着。每当此时，我只能悄无声息地退出房间，当我没来过。

        有次坐火车，硬座。隔壁座上一位大娘带着3个孩子，大女孩8，9岁，男孩7，8岁，手上还抱了1个顶多1岁的男宝。旁边坐了个年轻男人，是她的儿子。

        有宝不在旁边的时候，我喜欢静静地去偷窥身边的陌生人。猜测他们相互之间的关系，他们的家庭，他们的职业，他们的生活。这3个孩子应该是大娘其他孩子的子女，年轻男子的妻子带着女儿单独坐在斜对面的座位上。2个大小孩全程在打闹，然后找大娘告状，一会儿又要吃这吃那，然后又起纠结。抱在手上那个，没一下消停，扭来转去，又喜欢去招惹哥哥姐姐，真是热闹非凡。年轻男子一直坐在座位边缘玩手机，没有去帮母亲。小男宝突然闹着要行李架上的东西时，大娘一手抱着孩子，腾出去一只手去够行李架上。儿子转头发现了，立刻放下手机站起来。他们说着方言，我不太懂，隐约猜出一些。

        儿子问妈妈要什么，妈妈说了。儿子脱下鞋，站在座位上，伸手探进行李包，摸了半天，拿出包食物，问妈妈是不是这个。妈妈笑逐颜开应是。儿子关上行李，穿鞋落地，把食物打开，递给妈妈，然后把包装袋扔到车厢接口处的垃圾袋里。

        应该是个有素质的男人吧。

      最令我吃惊的是，他对妈妈说话的声音和态度出奇的温柔，完全不是我根据开始的观察得出的不耐烦和粗暴。换作是我，在被闹了这么久之后，肯定已经很不耐烦了。要是我妈这时候再不顾危险，一手抱孩子，一手去够行李架，我肯定会态度特别不好地说：“妈！你干嘛！”

        网上传过一篇文章，为什么带孩子的都是外婆。月子里，我妈一天七顿的给我做吃的，半夜，凌晨还各有1碗酒糟冲蛋和通草猪脚汤。我剖腹产上手术台前穿着冬装称才110斤，出了月子140。我这个无肉不欢的人在哺乳期间唯一的愿望就是：但愿此生不吃荤。但有宝这个因为妈妈孕吐得厉害要靠吊水才勉强达标不得不剖腹产提早半个月拿出来的宝宝，1个月体检时已经体重身高超标。有宝乖，上幼儿园之前都是晚上6，7点就睡了，但早上5点多就醒了。我妈天不亮就起床，赶到我家，带着有宝玩，让我睡个回笼觉。起风了，下雨了，变天了，半夜会追个电话来，叮嘱我晚上要注意给有宝盖被，早上要记得给有宝添衣。我是心疼她操不完的心，有时忍不住就大声嚷嚷：“我知道了！你晚上好好休息，别把自己折腾病了！”

        不，我没有温柔的待她。

        我讨厌去银行。讨厌叫号排队。我要用钱或存钱，把卡往父亲那一递：“去下银行呗。”我也会再三强调，不急，有空再去，天气舒服再去。每次他都马上换了衣服出门了。我每次说的事情，他雷厉风行的就办好了。不象我，可以拖上1年。在我们姐妹的印象中，父亲是我们那个年代少有的开明的父亲，朋友一般的父亲。骨子里，他肯定也是重男轻女吧，不然怎么会一个女儿接一个女儿的生。他不教我们游泳，不教我们乒乓球，不教我们象棋：这些都是男孩子们的玩意。但他教我们诗，教我们手工，教我们阅读，教我们写，教我们玩各种有趣的游戏。对了，他会和我们下围棋，因为“围棋女孩子下下倒无妨”。有段时间，家里围棋风盛行，1个男人带着几个小姑娘下围棋下到半夜，直到我妈出来发脾气骂他“老不死都不管孩子睡不睡，明早不要上学啊”，大家才兴高采烈的散了。他心真是大啊，从不过问我们考试成绩如何，我们看野书，他也会说，“要以学习为重啊”，但还是睁只眼闭只眼让我们继续看。因为“这些书真的很好看啊，我自己都拿起来放不下”。电影频道午夜剧场有次重放虎口脱险，我在客厅看，父亲的卧室就在客厅旁边。2个小时的电影我从头笑到尾。看过虎口脱险的人应该知道，那种笑，不是莞尔一笑，会心一笑，是真真正正的失声大笑。父亲早上精神萎靡不振的对我说：“你笑得我一晚上没睡着。但是虎口脱险真的要笑死人，我也没办法。”他做不到的事，从来不勉强别人去做，哪怕是自己的女儿。

        我们姐妹总是嘲笑父亲母亲：你们幸好是生的女儿，你们要有个儿子，估计婆媳关系肯定很糟。不，也许你儿子没长大，就已经被爸爸打死了。我妈急赤白咧的说：“他敢打我儿子，我跟他拼命！”不，老妈，有人欺负你女儿，你也会跟别人拼命的。

        7，8岁时，母亲带我睡。父亲睡在靠我这边的沙发上。半夜突然睡了。看着父亲月光下英挺的脸庞，莫名伤感，由默默流泪变成抽噎。母亲神经大条毫不知情，父亲惊醒了。他未起身，隔着过道拉着我的手，轻声问我怎么了。我一味哭，不肯说。他就逗我，天南地北的乱猜。我情绪慢慢平稳了，才特别不好意思地告诉他：“我怕你死了。”父亲忍俊不禁。那时他40出头，正是风华正茂的年龄，老去逝去也遥远得很吧。他安慰好久，好象甚至许诺我永远不死，直到哄着我再次入睡。

        但若是有宝半夜这样闹，估计我会活活打死她。

        我还不如父亲温柔。

        前两日已经告诉父亲，这几天太忙了，不一定有时间去图书馆。他说，没事，我手边还有书看。今天一进家门，就看到他的鞋在门口。他接过书，一看书名，孩子一般笑道：“太好了，就是这本！”转身就回家了。内心里，还是盼望着我能帮他借到这本吧。我心里也舒坦极了。那几秒的考虑，现在看来，是多么的明智。

        我还是自私的。年届不惑，我不再象孩童一般惧怕生老病死，我最怕的是，当一切尘归尘，土归土，而我睹物思人，物是人非之际，曾经哪怕一丁丁不经意的懈怠，都会让我夜不能寐，食难下咽。要钱没钱，要时间没时间，我能怎样？

        有位美艳女友，从小到大为人极其彪悍，人送外号ak47。有次亲眼看到她接老妈电话。她妈如所有年长妇妪一般，鸡毛蒜皮的小事翻来覆去的叨叨。她一直用哄孩子的口气跟老妈说话。那么件小破事，起码说了20分钟。要我，1分钟不要搞定：“好，知道了。在忙。会去办。”

        到父母家去，他们总有那么多说不完的话。我妈会从早上买菜时碰到的那个虾农以前的工作说起，我爸会跟我讲昨晚电视剧的剧情，大骂编剧脑子进水，没有生活。他们说的时候，我都在看手机，时不时嗯一声表示听到，或呵呵两声以示赞同。他俩还挺高兴。

        心静一点，再静一点。风景看透，人生尔尔。所有的不快乐都会淡去，只有爱的感觉永远不会忘记。我和父亲母亲一起渐渐老去，但曾经他们给我的微笑，拥抱和亲吻仿佛一转身就在那里。

      我应该也守在他们一转身就能看到的地方才对吧。

成年的我们能给父母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