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心是一位深受古典文学影响的青年诗人,她在大专院校从事囯学教育。深厚的国学修养,使她的诗表现出与众不同的特点。在当下诗歌散文化、哲学化、反抒情、无节奏的倾向中,她的创作因尊重汉语言的内在规律而显现出自己的优势。让我们看看她的一些诗句:
我曾经,将来,还有现在
都愿选择,与诗为伴
洁白的文字,让人交深言浅
就仿佛,面对忧思的爱情
为撑起一个五彩斑斓的梦
努力推开,尘世的寒气与浑沌
化解伤痛,做一个收藏真心的人
让美好章节倾情守护
隐藏于诗行之下,纯粹的孩子
(引自《寒流》)
当春风十里,再度苏醒
我是你的桃红,你是我的李白
依然相信一一爱,真纯如一
握住平凡美好,道声谢谢
(引自《李花开》)
这种蕴籍的抒情性篇章,体现出一种特别的情感素质。优雅,纯粹,美感、富有内涵。作者对生活与诗的理解,已然让我们感动,而她对语言的运用,显露出不一样的才华。“交深言浅”、“春风十里”,是汉语言固有的金句,是自带诗意的。我们应该都知道:“过春风十里 ,尽荠麦青青”出自姜夔的《扬州慢》。而“让美好章节倾情守护/隐藏于诗行之下,纯粹的孩子”,这既是十分现代的语言,也是无尽诗情的浓缩,可谓闪光之笔。
景心似乎不太偏爱诗的意象建构,不太象当下流行的诗作那样,借助一个物象,找到一个角度,以小见大,展开诗思。她更乐意遵从内心,以情绪连贯,抒发真实的情感。因之她的许多诗都不是精巧的短制,而是“之一、之二、之三”的大幅度抒情。也许在她看来,当生活冲撞内心的时候,技巧不在考虑之列,反倒是抓住或将转瞬即逝的情绪,才是诗的要义。
由是,景心的诗实现了自己的辨识度,在创作中精神得以升华:“一朵花的美丽/未必在怒放时被铭记/却凋落在一行诗的流转里/诗书田园的梦/何必牧笛悠扬村野桑麻/只有割舍万千/在莲心中,静待涅槃时辰”(《望见䓤郁》)。在这部诗集中,她那些关于诗歌关于爱情的篇章,似乎特别能体现她的风格。这正是她用情致深的的结果。诗贵情真,在她的创作中再次得到验证。
追求哲思是当今诗歌的又一种倾向。哲学趣味成为一些诗人的命门。意欲达到常人之不可思似乎成为小众诗人高深的标识。有的干脆在语言组合的错乱中暗渡陈仓。这样,诗的玄乎与语言的随意性,让一般读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即便依据接受美学的原理,让读者被暗示而自由补充,许多诗仍然让人不得要领。而由此对汉语言的破坏,却带来不小的负面效果。于是,人们越来越感到当下的一些诗“读不懂”,从而产生心理隔膜。但景心在追求诗的哲理意味中,并未误入这一迷途。她依然在生活实感和真情涌动中,进入诗的哲理层次:
一边失去也一边得到
有一种消逝,意味美好再现
人流如织,如过眼烟云
我们劈柴、赏花、浇菜、煮茶
直到融入花海,白云蓝天
(引自《白与蓝》)
也许在她看来,这样的境界,刚刚好:“就这样遗世独立,遥遥相望/
唯有离别/才能成全我们,绝美的爱情……”。
如果对生活没有细微的体察,如果对爱情没有深入的体验,这类看似云淡风轻却又颇有意味的诗句,是无法凭空产生的。她与生活似乎也“交深言浅”,在美好意境的营造中,自然而然地抵达哲思的高度。
景心诗歌的主色调似乎就是如此。她的诗,多有古典诗词或古文的化用或借用,这也进一步确立了她的风格。但如果仅仅是那些蕴借的篇章,尚不足以体现她创作的思想高度。孔子曰:“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多识草木虫鱼之名”。景心在她的这部诗集中,以“聚散有时,情深难赋”为引,抒写自己的爱情体验,以“近乡情怯,寸草寸心”为引抒发了对家乡、父母、同伴的深厚感情,又以“荷衣蕙带,剑胆琴心”为引写到对外物的观照,等等,其中不乏动人的篇章,表现出思考的宽度,情感体验的广度和创作的丰富性。一些草木篇、记游诗,特别是关于茶的作品,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尤其不能忽略的是:作者在诗中对父母的情感表达。她向读者透露出这样的信息:父亲是一个在特殊年代经受过磨难的人,从而炼成坚强的人格,这对她的影响是很大的。而母亲则是在特殊年代甘愿嫁给父亲这样的“落魄书生”的有识见的女性。因此,家学与国学,信仰、风骨、观察与评判大是大非的能力,在她幼小的心灵中,已渐渐养成。所以她在诗中,特别写到自己成为人母后,对父母的更为深刻的理解和加倍的热爱。
这就不难理解,景心为什么具有关注现实,忧患民生的大情怀。在新冠肺炎流行的当下,她当然不会置身事外。她在《突围》一诗中,倾情书写中国疫情的拐点。她还歌颂“剃发铭志”的白衣天使,对那些在抗疫中做出贡献的志士,给以礼赞。她满怀期待,要“种下春天的愿望”。她的诗也如“哨声洞彻”,忧虑、祝愿、企盼、向往,反思并相信未来,尽管篇目不多,但不少关于疫情的关键点,尽皆涉及。她依然不喜欢从某一个物件或场景进入,以蝙蝠、口罩或病房为载体来聚焦,象其他诗人那样,据此展开、延伸、发挥,从而反映疫情。她宁可抛弃意象经营,从宏观的高度,大开大阖地抒情。也许在她看来,不如此不足以表达内心的忧愁忧思。“岂曰无衣,与子同袍/死生契阔,我们有没有资格说感同身受/但我深知,几万个数字不是一件事/而是死亡与破碎,艰难地经历了几万次”。她说:“请让我,为武汉播下春天的希望”,“让远古走来的凤凰,涅槃重生”。她写道:
穆穆惠风,扇彼轻尖
用一碗醒世汤药,灌溉庄稼与心房
让孩子学会诚实松土,勤勉地耕读
让受伤的肺,在青山绿水的枝头缓过气
让美好的灵魂,以拂柳的姿态归来
含泪笑着,恭迎陌上花开的芬芳
在我看来,这种颇具内涵而又深情款款的诗句,确乎比那些技巧之作更为感人。一只口罩的放大,一个汉字的拆分,是当下许多诗场写手的惯用技法,迷恋意象而使角度新颖进程曲折,但就是缺少亲和力。更为难得的是,景心在写“吹哨人”的诗中,从戊戌六君子,庚子八俊杰“因言获罪”的历史加以引伸:“后人哀而不鉴,可使后人复哀否”?她说:“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犹可追/祈愿不要再折断,家国铮铮的脊梁”,“彼此保重。愿祖国也保重一句真话吧/一句真话,比整个世界更有分量”。看来,在景心文静雅致的外表与柔美之中,中国文化基因中的“风骨”支撑着她的灵魂。在缺钙的时代,她歌唱气节,歌唱金石之声。她痛批“媚骨无知的骄傲”。她大笔抒写魏晋风骨之嵇康,礼赞“虽九死其未犹为悔”的屈原。她以孔子诠释中国文化的基因,从寒食节而歌介子推。她还写到叶企孙、束星北、王国维、老舍等先生。还有杨绛、南怀谨等。她要“为古老信仰,重拾誓言”。这些,无不透露出她的历史知识与囯学修养,体现出中国知识分子的责任担当。一个品茶、抚琴、读诗的女子,她的内心,有山呼海啸一样的波澜。
景心常发朋友圈。但大多是“朗朗乾坤,进德修身。慎独君子,诚明精进”的关于国学的内容。仿佛是一位身着古装的修行者。然而,如前所述,她的诗并非不入时,而且毫无迂腐之气。她毕竟是现代青年。她深知走出国门,打开视野,是当代诗人的必须。她在诗集的最后,以“山川异域,风月同天”为题,选入了一些有关国外观感的作品。在信息时代,在地球同村的现实中,传递出应有的开放意识。据此我们也能看到,中国文化与西方文化应该交融而不是冲突。人类文明的共同成果,是需要人类共同发扬光大的。
纵观景心的创作,她是那种把中国传统文化精神与现实生活相结合的写作者。她的诗优雅、美感、蕴籍而又不失大气。她不偏爱意象经营,坚持诗的抒情性,因之逃离了小境界小格局,没有那种纤云弄巧的流行色。反倒是,相对整齐的句式,押韵与节奏,呈现出音乐之美,与汉语言自身的特点相吻合。这正是她区别于当下不少同质化诗作者的地方。她的特点主要表现为:一、中国传统文化在字里行间的浸润。二、在现实生活的真实感悟上对诗意的提升。三、富于情致和意境的抒情性表达。四、尊重汉语言的内在规律,讲究节奏、韵律而又不拘泥与呆版。体现出中国传统文化在当今诗歌创作中的魅力。
当然,这部诗集所选作品较多,在保持自己风格的前提下,似乎也还有可以删减的篇目和诗意提炼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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