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生

京生者，荆棘丛生的一生，惊恐的一生，惊叹的一生是也。

我不知道从哪里开始，也不知道怎样的把这个小说写出来，我不知道会写多少的字，我不知道会写成什么样子，也不知道是写给谁的，我的哥哥“京生”已经不在人世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内疚才要写出来，也不知道会写成社会学的还是文学的还是流俗的，这些通通不知道，可是我还是会写。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正式的下笔，可是我知道，我一定会写，迟早会写，这是没有办法绕过去的，我的内心是过不去的。他灰蒙蒙的眼神在我的脑海里一直停留着，可是我是在他没了以后才读懂了其中的一部分。

何以灰蒙蒙？好多年未见，中秋节前再次见面他的样子变了，变得好看了很多，有点像明星黄磊老师，可是他的眼神灰蒙蒙的，闪烁躲避。他的精神面貌上更像是闰土，他的压力好大呀，物质的世俗的，真正打倒他的是精神上的。他有抑郁症，可是这样的病在农村是不能被理解的，一点理解的可能性都没有。一个大老爷们，就应该养家糊口，就应该担起责任，怎么会抑郁，有什么好抑郁的，吃饱穿暖，抑郁什么？物质的还在努力的争取，哪有精神思考的空挡。

在农村是没有精神空间精神需求的一席之地的。精神需求是会戏谑会被嘲笑的。（“你有神经吧，去逮庄，逮庄专看神经病”）何为精神空间呀？活着就是为了吃饱穿暖呀，就是要活的比别人好点，至少不能比别人差太多呀，是要赚钱赚钱再赚钱的呀。不赚钱，农村是不能养闲人的，是被鄙视的。尤其是一个大老爷们，不能让妻女孩子活的体面些，活的滋润些，还跟着自己受穷吃苦就是无能呀。在妻子面前无能，在孩子面前无能，父母因其无能而失望。

父母的不理解，父母的蔑视，父母一直偏向的轻视。使得他，我的京生哥哥，一个曾经鲜活的生命，在这个人世间得不到任何的关爱，没有一点的温暖。他活着就是责任，就是别人的工具，养家糊口，还一直被轻视，被嘲笑被责骂。

可是他是一个病人呀，谁能关心这个病人呢？没有。我也一直都没有呀，他生病了，精神上的疾病，我不知道，甚至知道他第二次跳崖自尽，我才记起来他10年前还跳过一次，被救还过一次。没有人真正关心过他呀，没有人真正在乎过这个生命的艰辛泥泞呀。

他是个病人，在农村抑郁症这样的病，简直就是个笑话，能吃能喝，不疼不痒的，有什么呀？矫情呀！可是这样的病症有多么的痛苦真的是夏虫不能语冰的。

何以得这样的病？

在得知“京生”哥哥跳崖自尽的消息后，一切才恍然大悟，我才联想到小时候和他少的可怜的接触，还有关于他的点点滴滴，才豁得推断他肯定是得了抑郁症，肯定是因为童年时候的一件阴影事件引起来的。当时没有心理医生没有人疏导他，还被父亲往死里打骂，于是这个铭印的种子就种下了。以至于终生不愈，以至于这个种子生根发芽，枝繁叶茂，已经危害无穷了。

生活中的种种磨难也只不过是一些催化剂而已，一直给这棵种子浇水施肥，直到他生命本身的能量被彻底摧毁。后来在新冠疫情缓解的一段时间回乡探亲，在慰问大嫂的时候，得到的证实，我的推断竟然不错。

其中我忽略的或者简直就是我并不知情的事情是，京生哥哥至此那个事件以后，失去了父母的关爱。父母一直偏向弟弟京果。从小到大，已经偏向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我实在是不能想象天下还有这样的父母，我不能偏听偏信。可是我去伯父伯母家的时候，我似乎可以确认这基本是事实。

京生哥哥去世不到一年的时间，嫂子尚且泣不成声，泪流满面。伯父伯母早就把此事淡忘，还能看到喜色或者笑容。也许是我苛刻了，多久不见，见了面如果对我和先生的到访没有一点喜悦似乎也不合礼节。更也许，他们有内心深处的无以言说的伤悲，这是外人不能捕捉的，如果要深藏，扑捉也是徒劳的。

真正大的悲伤。是无言的，是没有泪的。只有受者知道其中的滋味。我这次到访只字未提大哥，我实在不想戳老人的伤疤。因为他们也是那样的艰辛，三个孩子的学费零花之类的责任都压在了她们身上。

拜访几次都未得见，是因为他们一直在外干活未能着家，这次也是空隙见面，匆匆吃过汤饭又要赶工。生活呀，根本没有留给人哭泣悲伤的时间。

我并不怀疑我要写下来这个小说的意义，关于抑郁症，关于原生家庭，关于孩子的教育问题，关于童年阴影，关于死亡。只是我很害怕写不好，不能写成我想要的样子，可是我还是要写下来的。

似乎我是没有解决之道的，没有。可是先生在《金刚经》里似乎找到了救赎之道，或者解决这个阴影的方法。我想这个小说的最后会和我原本的预想很不相同，它会因为先生的参与而改变，使得这个小说变得有实在的意义，而不仅仅是记录的意义。

2021/8/6

16: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