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我接了个陌生电话,对方声音沙哑,听起来明明是苍苍老者,一张口却喊我云姑。
我愣住了。以为遭遇了诈骗,刚想挂断电话,听见他在那头说:我是毛,青山后的毛,云姑你不记得我了?
我当时吃了一惊,失踪了好多年的毛,打哪又冒出来了?
我问他人在哪里、做啥?他答在西安打工,老了也干不动啥活,在街上扫地。前一段他回老家青山后村,从侄儿那里知道了我的电话。
算起来,毛和我大哥一般年纪,今年应该是63岁了。
按家族辈分排起来,毛管我叫姑,虽然我比他小17岁。
我记事时,20出头的毛,是村里的一害。
他整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爱骚扰女人。村民们背地里都叫他“兔子”,意思是他专吃窝边草、祸害乡亲。
但毛也有过光辉的青春岁月。1972年,他和我大哥一起参军当兵。
对于那时候的农村青年来说,当兵是最好的出路。还没有恢复高考,要想跳出农门,这是唯一出路。
参军要看出身,只有家庭成份是贫下中农的子弟,才有资格报名。毛家是村里最穷的贫农。
他父母解放前逃荒要饭跑到宝鸡,大哥豹子从小跟着大人蒸馍卖馍、卖冰糖葫芦炒凉粉,学了一手厨艺。
1958年毛她娘生病去世,接着闹饥荒,毛家在宝鸡城又生活不下去,他爹就领着毛弟兄俩转回老家那个叫青山后的村里。
回来不久,毛他爹也病饿而死。少年毛就跟着大哥豹子生活,无人管束少家失教。
豹子被选为大队贫下中农代表后,毛沾了哥哥的光,顺利通过了竞争激烈的入伍筛选。服满三年兵役后,没文化的毛退伍回到了村里。
我曾在大哥的相册里,看到一张当年他和毛参军后的合影照片。瘦高白皙的毛,一身军装十分帅气。
但天生一副好皮囊的他,没能好好珍惜在部队锻炼的机会。退伍后日益放纵,劣性恶习复萌,渐渐沉沦堕落。
青山后村都是一姓族人。家家户户沾亲带故。当地习俗,小叔子和嫂嫂可以开玩笑,只要不过火,没人会当真。
起先好吃懒做的毛,爱和村里泼辣点的媳妇们说笑胡闹、打情骂情。有时候他动手动脚、搂搂抱抱太出格惹恼了对方,被女人嗔怒着斥骂几声或追打两下,他就嘻嘻笑着躲开离去,下次见了面却依旧厚着脸皮、恬不知耻地耍耍嘴皮子。
有个别轻薄点的小媳妇,贪恋毛年轻活泼、能说会道,和毛明里暗里眉来眼去的,厚道的村民看见当没看见,也没人去过多议论。毕竟,乡里乡亲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有些事说破了也就没法过日子了。
这种善良愚昧的沉默和纵容,却令毛的色胆越来越大。以至于到了后来,他不论辈分大小、长幼尊卑,逮着谁就胡说乱来,甚至做些出格乱伦的丑事来。
毛有个没出五服的本家叔,和他年纪差不多,在几十里外矿上下煤窑,平时不在家。毛半夜三更翻墙进到人家院里,去拍卧房的窗户,借口要借灯油,缠着他小婶想占便宜。女人连骂带推、喊叫起来,毛才灰溜溜离开。
村里二孬家是磨豆腐的,这边早晨天刚亮二孬推车出门去卖豆腐,那边毛就贼溜溜地钻到他家屋里,缠着二孬媳妇求欢,被二孬她娘撞见,掂把扫帚把他撵出了院。
眼看毛像一只发情春猫,在村里不安分地四处骚扰,有人就对豹子说,赶紧给毛娶个媳妇吧,兴许新媳妇进门管束住,把他这野马给上了套,栓在自家的橛子上,毛就能好好过日子了。
但近处周边村子的人家一打听,谁都不愿把闺女嫁给毛,豹子就托人从南山里给毛娶回一门亲。
新媳妇家里虽然穷,却长得肤白水灵,身材矮小,憨厚本分,就是脾气有点软懦。毛结婚后不但没收起花花心肠,反而越发浪荡放肆。
因为豹子会做饭、人缘好,村里不管谁家有了红白喜事,请客做饭都是找他主厨。所以偶尔毛犯贱惹事,村民们看在豹子面上,也可怜毛从小没爹妈教养,本着家丑不外扬的祖训,就不去过多计较。
村民们的集体容忍,助长了毛变本加厉的作恶。后来,毛干坏事的边界突破了本村。
那年夏天,他去公社看电影,村头打麦场上撑起的白床单一样的银色屏幕下,熙熙攘攘挤满了观众。
毛前面站着几个外村女知青,姑娘们刚洗过长头发,编成两股大辫子拖在脑后,一阵阵海鸥洗发膏的清香,在夜风中幽幽飘起。
毛的心里又升腾起歹意。他挨挤着靠近其中一个姑娘,趁着夜色黑暗在人家身上乱摸,边动手嘴里还边污言秽语地搭讪。女知青们吓得哇哇乱叫,安静的人群顿时像炸了锅,恰好派出所警察在现场,当时就把毛给抓走了。
83年正是严打时期,毛以流氓罪被判了刑。
服刑期满后他从监狱出来,依旧不思悔改,除了猥亵女人耍流氓外,又开始偷鸡摸狗,甚至拦路抢劫。
没多久,他就因在邻村盗窃,再一次去住监狱了。
后来我家搬到了县城。村子里的人和事渐渐生疏。
有年秋天,毛的妻子㨤着一篮子自家柴鸡下的蛋,搭车进城找我父亲帮忙,说毛在监狱里得了病,让我父亲找找熟人,看能不能把毛放出来保外就医,她虽然跟着毛丢不完的人,但看在他是孩子他爹的情分上,也不能不管他的死活。
母亲见毛那未老先衰的妻子,衣着单薄破烂,脚上穿的是一双已看不出颜色的旧塑料拖鞋,心中很是不忍,留下鸡蛋,硬塞给她50块钱,送她去车站坐车。
几天后父亲出差回家来,妈妈把这件事对他细说一遍,父亲说估计不好办,还说毛第一次犯事时,没吃枪子就算够运气的了,谁知他不学好偏要学坏。
母亲叹气道:“这该死的毛,可把他老婆孩子这一辈子都给坑死了!”
再后来我到郑州读书,毕业后留在这里工作,没听到过关于毛的任何消息。
谁料现在突然接到他的电话。他听电视新闻上讲,政府成立了管退伍军人的部门,想让我帮他打听打听,像他这样的老退伍兵,能享受到啥子保障待遇。
我答应帮他问问,但末了我说:“只恐怕你有前科,不符合政策条件。”毛长叹一声:“云姑啊,您侄儿现在后悔也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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