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 2019-06-16
前几天在北京，见了一个朋友。
很多年没见了，他像变了一个人——从我记忆中的那个骄傲不可一世的知识青年，变成一个嘴里翻来覆去只有那几句话的祥林嫂。
让他翻来覆去的那件事，是去年下半年开始至今的互联网寒冬（裁员）潮。
他学历过硬（双一流硕士），资历过硬（一线媒体、互联网、体制内、独角兽），能力过硬（一个人完成了全组的KPI），也没能幸免于难。
就像脉脉上的很多匿名帖子一样，他被HR叫去会议室的时候，还在意气风发地写方案，完全没有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但他比大多数人聪明，也比大多数人有资本——他是北京人，耗得起。他把公司违法的证据全都抓在手里，提起仲裁，来回扯皮了两个月，终于（和解）拿到了补偿金。
这事我大概听他在微信上说过，没想到他又会跟我从头到尾说一遍。因为我来见他，原本是不想再聊北京——我对北京已经没有幻想。从两个月前他告诉我他被裁的那一刻，就没有了。
说到一半，他接到一个电话，是他等了一天的面试邀约。“你知道吗，今天出来见你之前，我几乎都在家里躺平了，我就在等这个电话，还以为等不到了，可一见你电话就来了，你是锦鲤啊！”
我也希望我是锦鲤，而不是一个受了锤的中年人。
1998年，日剧《新闻女郎》播出，讲述了一名电视台女主播（麻生环）如何实现理想→迷失自我→回归初心的故事。
做主播的第一天，她就在全国观众面前，亲口播报了她的新婚老公（和前妻一起）出车祸去世的突发新闻。
这种专业获得了大众的赞誉和同情，但她老公和前妻留下的儿子并不理解，怀疑她和自己爸爸结婚只是为了利用他。
于是她被迫收留了这个和她水火不容的“儿子”，密集的戏剧冲突就此展开……
这部剧放到现在来看，有一个很大的问题，那就是，它其实是个“大女主”剧——人人都爱女主。女主在业务上确实优秀，性格上也确实自我膨胀得厉害，总是连累甚至伤害别人；但只要她良心不安、道歉认错，他们就立刻原谅了她，甚至还更欣赏、更崇拜、更喜欢她了。Why???
但当年我幼小的眼睛里看不到这些，我也和那些配角们一样，只看到女主身上的光。现在再看就觉得，其实她的同事们也都是很棒的人啊！就算是成天搞鬼、看热闹的那几个人，也都有闪闪发光的时候。
当然，作为一部行业（职业）剧，在新闻业务方面，这部剧还是非常优秀（扎实）的：新闻价值和收视率怎么平衡，绯闻是怎么炒作起来的，播出事故怎么处理，各种利益关系、人事斗争……放到现在来看，也一点都不过时，因为现实中还在发生。
其中争议最大的情节，莫过于女主（强行）在电视上揭露了自己所供职的这家电视台和政客之间不可告人的py交易。
报道事实真相，是新闻人的本职。但如果是自己单位的丑闻，到底该不该报道，这一点我到今天都想不明白。是不是报道了就是白眼狼，没有职业道德？是不是不报道就是违背了初心，谈何新闻理想？这算是新闻理想和职业道德的对立吗？就没有个折中的办法吗？
这是电视剧，为了剧情精彩（收视率），就算是本来不对立的东西，非要对立起来营造戏剧冲突，观众其实也能理解。
这也只是电视剧，女主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就算丢了工作，大家也会觉得她“好有个性”，她也还能找到下家，还能拿到新闻奖。放到（我国）现实中，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啊，同学们。
这是不是新闻理想和职业道德的对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就是理想和现实的对立。
现实中，不要说自己单位的丑闻了。只要是金主爸爸（广告主）的负面，一律不发。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上周六，国综《乐队的夏天》结束了第一赛段，最后一个出场的乐队是新裤子。
新裤子有一首歌，叫做《没有理想的人不伤心》。
演出结束后，彭磊说他看到这些乐队时，有些伤心，他说：
有点伤心，说实在的，因为大家还是特别平凡，到现在为止，大家都老了。
这让我想起我在南京欧拉看过的一场live. 那次演到一半，乐队主唱停下来说，自己这么多年了还是很失败。台下忽然有个男生大喊：“为什么你站在台上！”
所有人都笑了。
那一刻我记忆犹新。男生的意思显然是“你在台上已经是一种成功，我无法企及的那种”，既是鼓励，也是羡慕。
但那个主唱并没有反过来鼓励他“你也可以”或者“你现在就上来吧”。当时我觉得，如果主唱说了这样的话，现场（尤其是那个男生心里）应该会更温暖一些。
后来我慢慢也能理解，为什么那个主唱没有这样回应——因为回应了也没用。说了这样温暖的话，给了这样的鼓励，真的就只是鼓励（安慰）（自欺欺人）而已。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失败，又怎么能骗别人说“你一定会成功”？
这大概也是很多人不喜欢《新喜剧之王》的原因——最后如梦对那个很丑的粉丝说：你不要管我说什么，继续努力吧，你会成功的。
是去年还是前年，是贰佰还是二手玫瑰还是丢火车还是张玮玮还是万晓利……来着？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也记不清了。
“我要入职了，你真是锦鲤。”
离开之前，我收到那个朋友的微信。
这当然是因为他本来就优秀，又聪明，又努力。
我还记得他上次反复强调：“我们绝大多数人都只是普通人，普通人就该走普通人的路。千万不要觉得自己很特别，跟别人都不一样。对于普通人来说，安全，上岸才是最重要的。”俨然是个积极废人。
他推给我的文章，也都是这种调调：
当我刚考入大学的时候，意气风发，觉得世界是你们的，也可能是我们的，但归根结底，以后肯定是我们的。甚至许多刚入学的人在校园里走路的时候都面带未来的成功者的面部微表情，让我们走到哪里都被一眼识破，这孩子一看就是大一新来的。
这确实也是我喜欢的调调。我就是这么丧。而且我还不太优秀，这可真要命。
但我还是相信，那个说“我们都是普通人”的他，只是一时落魄丧失自信。曾经那个骄傲不可一世的知识青年，还会回来的。
我们受锤，并依旧充满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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