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子是正要妇人生气才欢喜的。他见妇人把脸放下,便把烟盘移到床头去。长城一去情形全变了,一分钟内局面成了新样子,柏生的泥腿从床沿下垂,绕了这腿的上部的是用红绸作就套鞋的小脚。
一种丑的努力,是继续,是开始。
柏子冒了大雨在河岸泥滩上慢慢的走着,手中拿的是一段燃着火头的废缆子,光旺旺的照到周围三尺远近,光照前面的雨成无数返光的线。柏子全无所遮蔽的从这些线林穿过,一双脚浸在泥水里面,——他回船上去。
雨虽大,也不忙,一面怕滑倒,一面有能防雨——或者不如说忘雨的东西罢。
他想起眼前的事心是热的,想起眼前的一切,则头上的雨与脚下的泥,全成了无须置意的事了。
这时妇人是睡,是陪别一个水手又来在那大白木床上作某种事情,谁知道。柏子也不去想这个。他把妇人的身体,记得极其熟习:一些转弯抹角地方,一些幽僻地方,一些坟起与一些窟窿,即如离开妇人身边一千里,也象可以用手摸,说得出尺寸。妇人的笑,妇人的动,也死死的象蚂蟥一样钉在心上。他的所得抵得过一个月的一切劳苦,抵得过船只来去路上的风雨太阳,抵得过打牌输钱的损失,抵得过……他还把以后下行日子的快乐预支了。这一去又是半月或一月,他很明白的。以后也将高高兴兴的作工,高高兴兴的吃饭睡觉,因为今夜已得了前前后后的希望,今天所“吃”的足够两个月咀嚼,不到两月他可又回来了。
他的板带钱是完了,这种花费是很好的一种花费。并且他也并不是全无计算,他预先留下了一小部分钱,作为在船上玩牌用的。花了钱,得到些什么,他是不去追究的。钱是在什么情形下得来,又在什么情形下失去,柏子不能拿这个来比较,总之比较有时象也比较过了,但结果不消说还是“合算”。
轻轻的唱着《孟姜女》、唱着《打牙牌》,到得跳板边时,柏子小心小心的走过去,所以预定的《十八摸》便不敢唱了——因为老板娘还在喂小船老板的奶。
辰州河岸的船各归各帮,泊船原有一定地方,不相混杂。
可是每一只船,把货一起就得到另一处去装货。因此柏子从跳板上摇摇荡荡上过两次岸,船就开了。
一九二八年五月二十五日
柏子去了吊脚楼,与女人相会缠绵后,身心得到放松后,他回到了船上。
船上,才是柏子的工作挣钱的地方。
他必须去船上,他必须回到船上,否则,他就没有勇气再次来到河街的吊脚楼里见女人了。
虽然柏子上岸带的钱用完了,力气也用完了,但是他想起眼前的事,心却是热的。
他想起眼前的一切,则头上的雨与脚下的泥,全成了无须置意的事了。
雨再大一点都不怕的,泥再多一点都无碍的。
因为今晚柏子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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