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兰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傻子来了,快跑。”不知是谁大喊一声,原先围着跳绳的一群小姑娘便全跑散了。只剩下我还没从跳绳中回过神来,直愣愣地站在那,不敢回头看。浑身僵硬着,祈求有哪个路过的大人来解救我。
他是个傻子,全村唯一的傻子。
我们遇见了,便躲开。因为他们说他是个傻子。在我们的眼里,傻子就代表着危险。
我听着他憨憨的笑声离我越来越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我撒腿往前跑。回了家我才觉得安全,慢慢缓过神来。
后来我常常遇见他。可是我装作面无表情地路过而已,而他却一直冲我笑。我那时一直觉得他的笑是恐惧,变态的。直到我装作无意的向妈妈问起这个傻子。
妈妈告诉我,他叫阿亮。他不是生来就这样的,是小时候发了烧,烧坏了脑子。他还有好几个兄弟姐妹,只是都长大成人去外面闯荡,就只有他和他母亲留在村子里。
原来阿亮不是恶意地成为一个傻子,而是被命运无情的选中,成了一个傻子。
阿亮,每天都出现在村子里的各处地方。有时候坐在凉亭里,可是在那儿的人会赶他走,他只得在屋檐下坐着,可屋主人看到他,随手拿起扫把,作势打他,让他走。他没有可以长久呆着的地方。我在想他为什么不躲在家里,为什么出门来,被大家赶来赶去?
或许阿亮是喜欢白天吧。夏天的夜晚,村子里的人都出来乘凉,可我从没见过阿亮。我想阿亮如果看到满天的繁星和飞舞的萤火虫,应该会很喜欢。可是夜晚对他,对我们都太危险了。所以白天是他唯有的自由。
记得有个下雨天,阿亮撑着一把蓝色的大破伞,踢踏着走在雨中。那样从容和快乐,我们都是匆匆赶回家,躲起来,而他却乐此不疲来来回回地走着。我想他回到家,一定会被骂吧。毕竟湿衣服很容易让人感冒,也增加父母的辛劳。阿亮撑的那把伞,应该是他捡来的。阿亮和我们一样,都喜欢在垃圾桶里找东西。我们找矿泉水瓶换糖吃,而阿亮却拿空瓶子装水。所以阿亮的瓶子常常被人打劫,其实我们怕阿亮,阿亮也怕我们。只要有人要打他,他便抱着头往后退,嘴里恐惧的“呀呀”乱叫。
可是阿亮很快就会忘记,或者他重来不曾记得。又和之前一样,带着笑,走着。经过一天的风尘,他的脸比之前更黑了,显得脸上的泪痕那样明显。阿亮的母亲会心疼吧。
果然阿亮不见了。
但是没人在意这件事情,大家都还是如旧,我也假装如常,在阿亮常出现的几个地方晃悠。阿亮的确是个傻子,下雨天居然去淋雨,一定是生病了。本来就是发烧发傻的,现在估计更傻了。
放学回家的路上,见村里几个熟面的小伙伴围着什么,手里拿着卷作一团的作业本子。被他们围着的是阿亮。阿亮几日不见,没什么变化,只是穿了身新衣服。九分的背带裤,里面一件宽大的蓝色汗衫。阿亮的衣服都很整洁,他不似那些脏兮兮的乞丐。只不过,他总是穿些不合季节的衣服。冬天穿着拖鞋,夏天穿着厚大衣。
他被他们围着,没有惊慌害怕,脸上依旧傻笑着。在阿亮的记忆里,他们是朋友吗?还是阿亮以为那就是玩耍。
阿亮回来了,依旧被欺负着,依旧傻笑着,依旧雷打不动地坐在凉亭待人赶。
我越来越好奇阿亮的身世和生活,就像我疑惑夏天的萤火虫白天去了哪里,夜晚的繁星为什么会眨眼,田里的吸血虫是蝙蝠的分身吗?可是没人知道这些。阿亮就像凭空而来的一个人,他的过去没人在意,他的未来没人记忆,他的现在无足轻重。阿亮是个下一秒离开,也不会引人慌张和伤心的孤独者。
阿亮是个没有关系网的人。
阿亮只有个爱他的母亲,和在外赚钱的两个哥哥,一个妹妹。阿亮本不叫阿亮,叫黄道荣。他的父亲本想生得四子,取“享成荣华”之意。可没等来四子,自己早逝了。后来阿亮的母亲曾特意去找了村里人都说灵验的显应庙,庙里的算命先生说阿亮是个福薄之人,压不住黄道荣这个名字才傻的。他的父亲也是没“享成荣华”的命,给自己的妄念克住了。所以要想平安,得改个下等名字。
我曾觉得算命先生比那田里的吸血虫还叫人畏惧,你的一生该如何全在他的嘴上。因此,阿亮就从黄道荣变成了阿亮。
现在我才知道,阿亮是幸运的。他只是被时间定格,永远定格在年少。而我们却都一一长大。只有阿亮是唯一不曾改变的。村里的建筑早拆了重建,村里的人换了几波,可是阿亮却只是从村口的凉亭换到村口的花坛,一直傻笑着坐着,走着。只要看到阿亮,我就知道是回来了。
可是有一天,阿亮不见了。
我以为阿亮会像以前一样,只是失踪几天,又会再出现的。可我一直没碰见,我想是我不凑巧吧,没能遇见他。可是我隐约觉得我是再也见不到他了。
阿亮成了我年少时期不能对人说的朋友,也成了如今我再也找不到的忆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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