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黑心魔鬼的生意
朱莺把杨雪陌领到二号病房楼,这是拖东医院的旧住院楼。拖东医院崭新的高楼大厦早在几年前就已拔地而起,矗立在旧住院楼后面,那是无数被坑害的老百姓们的血汗钱垒砌而来的吸血鬼楼。
五官科住院部在旧楼的二楼,二楼西侧是整层楼里唯一腾出来的一间单人间病房,作为疫情期间的隔离室来用。从楼东侧起第一间病房第一张床位是1号床,往西排下去,排到最西侧的那间单人间病房是第31床。现在安排给杨雪陌进行治疗。杨善去交了住院押金,然后给女儿办了住院手续。朱莺表示治疗费方面,本院会给杨家人最大的折扣。
从本心上讲,朱莺希望输液治疗能够压制杨雪陌耳神经的状况,扩充血管以达到减缓效果,她之所以不像李雪花那样推三阻四,是因为上午与杨雪陌沟通的时候,她确实于心不忍,自己有个儿子也是九八五高校的高材生。如果不是状况严重,没有谁会因为简单的耳鸣脑鸣而被折磨得生不如死。好好的高校大学生,原本前途光明,好好的女孩,美好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此时此刻流露出的神情却是这般恐惧、绝望和痛不欲生。
朱莺她自己心里也清楚,激素药水这种东西,随意往耳脑里面注射,不出事没关系,一旦出事就绝不是小事,激素药水引发病变,通常都会非常严重。医学界很少会跟踪研究各类激素注药事故中受害者身体受损状况,但是身在医患办多年的朱莺,对于过度医疗在人体身上产生的严重后果,她再清楚不过了。在医患办里,杨雪陌的崩溃大哭,还有最后愤怒地发出灵魂拷问,虽然她自己以一句“孩子,你得清楚一件事,地球可不是围绕你转的啊”怼回去,但是她也真的是心虚了。她想着,如果是个中老年人,生命已到暮年,出了事,一个家庭还能正常运转,可是如果是个独生子女,年纪轻轻就承受这样的头脑折磨,换作任何一个女孩都难以承受,孩子的父母也跟着承受煎熬。
这么多年,朱莺她作为医患办主任,眼睁睁看着拖东承包商“培育”出一个个全健似的身披白褂的高级洗脑大师,这些个人满脑子都是钱钱钱,凡是前来咨询的,等待他们的都是满满当当的固定套词与张口就来的胡说八道,简言之就是:你有病,或者你有癌,你这是什么重大情况,必须得进行治疗,或者必须得进行手术,然后就是必须得辅助理疗。明明是正常的检查结果,在这些个贪得无厌、无论多少提成都满足不了他们的拖东同僚手中,都可以被编造成种种有病,通过治疗理疗来把老百姓当成提款机——害人匪浅,这一点,朱莺承认。因为对于拖东医院而言,检查、开药这些都不是提成的大头,唯有种种治疗和理疗,才能从普通人手中宰割大把金钱。那些人的血汗钱就像流水般涌进拖东账目。所以小女孩周洋、大学生魏生,他们的事件绝不是个案,被坑害的人们遍布全国各地。最可怜的不是得了绝症而被忽悠继续做治疗,而是原本没病被生生治出了大病。
朱莺非常清楚,王朝广这种人在拖东医院一抓一大把,他们日复一日的工作其实就是把检查明明没毛病的人说得种种有病,只要进行治疗和理疗,就是一笔大收入;给人治出毛病,再接着进行治疗和理疗,就是另一笔大收入。这些收入源源不断地进账,堆出了金山银山,养肥了大批身披白褂的黑心贩,这样的人广泛存在于各个承包医院和外包科室。若不出事,受害者遭遇的不过是金钱损失和一时的身体创伤,然而在医疗上,一旦出事,就绝不是小事。如果每个人都可以被随意打激素、随意注射药水,那么国家就不会三令五申明令禁止胡乱输液了,正是因为很多所谓安全的西药药液,很多所谓安全的手术治疗,在不同的人体身上实施,都会产生相应的后果,其中相当一部分人深受其害,所以才要禁止过度医疗。因为过度医疗不出事则已,一出事,受害者便会被折磨得生不如死。
这些年来,拖东医院耳鼻喉科多次被投诉,不过是因为王朝广作为这个外包科室的一棵摇钱树,所以迟迟未被处理。那些正常的检查,但凡撞到王朝广手里,都是“非常有病”。王朝广的把戏,朱莺再清楚不过了,因为王朝广手里的受害人不止杨雪陌一个。面对明明在正常范围内的检查结果,说人家鼻炎非常重——是为了进行洗鼻治疗,光洗鼻不够赚钱啊,给人穿个刺,把人鼻腔给弄出创伤再要求人进行消炎消肿——怎样的方式呢,不是消炎药,而是所谓雾化、磁热、红光等等理疗,这才是来钱的大块头——所以给原本正常的人进行有创治疗,目的是收取治疗费背后高昂的理疗费。说人家咽炎、咽喉炎、扁桃体炎非常重——因为喉咙没法做有创治疗,原本可能嗓子发痒多喝点水或者嗓子发痛稍微吃点消炎药就好了的人,只有对他们说喉咙症状很严重才能骗得他们进行消炎消肿——怎样的方式呢,也不是消炎药,而是所谓雾化、磁热、红光等等理疗。说人家双耳鼓膜内陷是病必须得治疗也是这个思路,只是这个更过分,把原本好好的鼓膜,好好的双耳给人胡乱注入激素,把人本来正常的双耳治出充血发炎水肿然后给人各种理疗美其名曰为你掏心掏肺医治你的“疾病”等等等等。就这样,王朝广可以从每个人手中赚取好几千块的流水,从检查费用到治疗费用再到理疗费用再到后续治疗费用,所以他一个外聘“医生”,却可以在拖东耳鼻喉门诊最前方坐诊。
人,是每个都会坑的,一个都不放过,完全是王朝广“坐诊”的“原则”,当然了,也是他的“本事”,也可以说,是所有同类黑心贩的“原则”和“本事”。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养肥整个外包科室,为整家承包医院进贡。拖东医院耳鼻喉门诊就是这样构成的:整个科室在旧门诊楼里精心的装潢其实写满了被坑害者的控诉,只是不为外人所知;因为有王朝广这样的外聘摇钱树的存在,拖东医院甚至专门为耳鼻喉外包科室开设了收款台,就在三楼治疗室和理疗室交叉的拐角,究竟得是有多赚钱,还能单独请来收款人负责进账;整个科室里,专业负责开各种治疗和理疗账单的护士就坐在外包医师的对面;专门进行耳鼻喉影像学检查的护师会故意把检查报告记录得非常严重以便配合王朝广这样的人间渣滓进行胡说八道;坐诊室、收银室、检查室、治疗室和理疗室,都是一条条人工流水线,瞎扯淡的瞎扯淡,瞎收费的瞎收费,乱记录的乱记录,乱治疗的乱治疗,肆意穿刺的肆意穿刺,洗鼻,熏蒸,雾化,磁热,激光照射……外包科室每个角落里都有贪狼圈着,挥舞着他们的吸血利器,美其名曰医疗至上,然而他们的存在就是为了玷污身上的白大褂和头顶的红十字,把人间罪恶演绎到极致,害人匪浅至死方休,害死人却不必偿命,害得人生不如死却丝毫不用体会,把受害者好好的家庭打散了而不用付出任何代价,每天只需要坐在黑科室里数钱进账。
把人治出事,比如哪个农民的鼻腔被打烂了,比如哪个学生的耳朵被打肿了。在他们看来,这些都不是事,因为对于拖东与王朝广而言,钱才是最重要的。问题是,普通人并不知道这家医院是被中间商承包了的,更不知道这个门诊科室是外包了的,一切都以赚钱为目的,人们更更不知道在他们面前顶着一双墨绿眼袋贪婪眼珠的大言不惭者是拖东医院外聘而来专门负责赚钱的工具黑医、职业医贩。就这样,一个害人的前科不断、坐诊的每分每秒都在骗人的黑心贩,可以堂而皇之地坐在“医生”这个位置之上,承包医院和外包科室的黑心贩都是如此,他们并不会因为受害者被残害得生不如死而心存任何愧疚,因为在他们做这等害人买卖之时率先学会得就是没有人性、丧失良知与绝对无耻。他们是被深深埋入这些个摇钱树坑底里的黑心贩,在他们填土造树之初就已经被深入骨髓地进行彻底的洗脑,然后这群洗脑贩会继续培育出一批又一批洗脑跟班,这可比骗钱的传销贩还要卑劣得多,因为他们可以做到害人于无形之中,害死人而不偿命,害得人生不如死还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装作伟岸。
朱莺更加清楚的是,像王朝广这类人,广泛存在于各个承包医院和外包科室。人们之所以会被欺骗,是因为人们以为他们是正规医生,实则不然。人们更加不知道的是,多少医院貌似公立,实则根本不是,多少医院多个科室被外包,多少医院整体被承包,最后害死人不偿命的,都是这些披着羊皮的狼。作为拖东的代言人,她本人去年已经出席了很多场医疗官司了。有个患者仅仅是因为心脏早搏进行咨询,被拖东医院要求做搭桥手术,结果手术过程中伤及心血管,最后患者变成了余生只能靠心脏起搏器维生之人。每每和拖东医院的董事长还有她那些害人的同僚们站在法庭的被告席,朱莺都觉得她的脸面丢尽了,亲手害人的不是她自己,可是因为她的饭碗,她不得不和施害者一道销赃、继续将这桩害人的生意进行下去,她不仅不能够有良心,也不能够同情受害者,还得往受害者身上泼脏水,从而最大程度维护拖东医院的利益。最可怜的就是那些明明被治出了大病,因为证据不足或者难以鉴定,余生都遭受荼毒的受害者。这些年来,她起笔了成百上千份投诉处理意见书,这些投诉自然不是在医院内部的投诉,而是受害者们前往信察部门进行投诉,信察办主任表面应承受理,转回头就会把受害者们的投诉书拿给朱莺,叫她自己出具处理意见。当然,这种本身作为被投诉方而去撰写投诉处理书的行为,是要付出金钱的代价的,这不要紧,比起医院的摇钱树,损失几张购物卡又算得了什么呢?所以她明白,在拖东医院工作,最重要的品质是,要学会无耻。“无耻推脱、死不认账”这是洛邑市法院法官怒斥拖东医院的原话。
每每出事,事后的每个环节几乎都在拖东医院的精准把控之中,门诊部的整个外包科室集体进行无耻推脱,门诊部的行政主任专门负责无耻医疗pua,也就是李雪花干的事情——李雪花那可是拖东专业女官僚,但凡是到她手里的都能给推得一干二净,她一向如此,朱莺非常清楚李雪花的能力和品质,她李雪花就是拖东各个外包门诊科室的共犯。再然后,李雪花包不住的事情就推到朱莺自己这边,朱莺能做的就是在推脱之余想个办法弥补,然而问题就在于一旦出事能够到她医患办这层面的都不是小事,受害者几乎已无复原的可能性——如果能够通过其他医院进行补救,有哪个受害者还会拖着残病之躯继续在同家医院寻求解决办法?可是朱莺自己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给受害者进行后续治疗,美其名曰打折住院,在受害者入院的时候通过各个科室“专家”协同“会诊”,把病历上的病因全部推脱到受害者身上。如果住院治疗丝毫无法弥补或者缓解的话,就申请北京大医院专家进行所谓的远程会诊,怎样一个远程形式呢,就是在拖东办公室里举着平板电脑,把受害者变成这样的缘由给抹除掉,只说病人现在如何情况,使得全国知名专家误以为是病人自己病重,就从病人身上找原因,于是拖东医院顺理成章得到有利的诊断证明,就算最后受害者自杀了,他们也有全国知名专家的诊断报告,于是他们就可以彻彻底底逃脱罪责了。深深的黑幕之后,只有少数洞悉真相者才知道,受害了就是受害了,就连神仙都没得办法了,这种承包医院的远程会诊就是一个美丽的谎言。
最后呢,拖东医院再来个彻底的死不认账,就像去年,二零一九年,由于拖东医院多次成为洛邑市法院的被告席,就连法官私下里都义愤填膺指责他们,可是他们拖东只要强有力地死不要脸、无耻推脱,就几乎都能逃脱赔偿。真正能被判全责的,其实并不是黑医所进行的过度医疗和不必要的治疗和理疗,因为没有人可以指证;也不是过度医疗之后受害者的躯体神经或者血管的损伤,因为难以进行鉴定;更不是受害者因为过度医疗而被害得余生生不如死,能够进入司法意义上的审判,对于黑医而言,顶多只有那种你本来不残疾被手术治疗后结果你变成了肉眼可见的残疾人并且得能够确定你是因为手术事故当中变成残疾了的受害者才可能得到赔偿,其他受害者即便日日夜夜都被折磨得生不如死,即便被折磨到死就连句道歉都得不到。受害人被折磨得生不如死,如果想要讨个说法,就还得边承受痛苦边试图打官司,很多受害者想要打官司,在半途中就进行不下去了,因为受害,已经承受着身体和精神的痛不欲生,医疗官司又是所有官司里面最难打的官司,成本高、耗时长、鉴定困难,折腾的又是承受着巨大折磨的受害人本人,这一切的一切,都足以逼得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而这些真相和黑幕之所以能够被隐藏得很好,也是因为没有人会站出来披露,拖东集团利益受益者们自然不会。那么,其他人呢,洛邑市里其他医院的医生敢怒不敢言,能够对受害者们暗中说出他们受害的真相已经是非常有勇气的白衣天使了;洛邑市里的诸位法官敢怒不敢报,因为那是整个拖东集团及其巨大黑幕;律师只能依靠证据说话,就算再怎样同情当事人也爱莫能助;记者没有办法连篇累牍报道一条医疗事故的前因后果或者一件过度治疗案件前后的利益纠葛、无法记录受害人被折磨得生不如死的全部过程。这个社会留给受害人的版面只不过是了了几句话而已,三言两语可以概括一位英雄有价值的一生,也可以概括一个刚刚开始美好人生的受害者的惨死。
朱莺更更清楚的一个事实同时也是现实就是,无论已经有多少人被害,无论有多少人正在被害,无论将来还会有多少人被害,这一切都不会停止,利益的脏水渗透在医疗行业的每个角落里,多少黑心人打着医疗保健的旗号行坑害普通百姓之事。白衣天使可以拯救任何一个人,自然,黑心医贩就会害死任何一个人,包括,任何一个好人,一个原本好好的人。然而这些肮脏的事情永远都在发生,除了金钱上的道理,还有人心上的道理。
金钱连接着黑心贩和受害人,人心却连接着受害人与旁观者。不得不承认的一个事实是,现实生活中的人类,并没有剧本小说里的人类那般地嫉恶如仇。事不关己,没有人会真正认为,有天自己会被害得生不如死,直到这样的事情真真实实、实实在在发生在自己或者自己的亲友身上。
人们总是会被表面现象所迷惑。
掌握这个世界话语权的人们,通常没有经历过被害得生不如死的悲剧,所以他们自然不会替受害者鸣笛,受害者反而会因为不断伸冤变成所谓的刁民。而黑心医贩无论多么嚣张,只要手持医师资格证,承包医院无论多么罪恶,只要拥有营业资格证,大众永远体会不到受害者的生不如死,所以他们自然不会替受害者发声,受害者反而会被舆论引导为医闹者。
没有人能够体会到杨雪陌所承受的痛苦,就像后来她说,如果这件事可以不发生,我愿意拿我的一切美好去换,我愿意穷成乞丐,或者我愿意考不上大学,我愿意父母卖了房子倾家荡产,或者我情愿自己得了癌症,我只求这件事情没有发生,只求我的头脑不被分分秒秒折磨。然而现实就是,王朝广这等无耻之徒,生来就是为了钱财害死人不偿命的人间渣滓,他手里的医师资格证就是他坑人害人的护身符。王朝广为了贪钱为了提成为了收益,害得杨雪陌被折磨得分分秒秒生不如死,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受到的折磨也越来越深、越来越久,绝望到看不到尽头,那时候有个念头在她脑海里冒出:我希望我自杀之后不入天堂而下地狱成为魔鬼重返人间替天行道,因为我已经被人活生生推入人间地狱里了。不过,这是后话了。
此时此刻的杨雪陌,还没有意识到接下来她将面对怎样一群作为包庇犯的黑心贩同僚——他们永远体会不到受害人原本好好的人生被害得有多凄惨、承受多大的折磨,那是分分秒秒的生不如死,而这一切本来都可以不发生的,只因为人的罪恶和贪念。这世间,能够把好好的人害得生不如死的,除了凶犯,就是黑医。
朱莺看着有些瑟瑟发抖的杨雪陌,淡淡道了句:孩子,没事,你这不是器质性病变,没有关系的。
很多天以后,当杨雪陌再次回想起这句话时,她唯一的想法就是,所有正规医生都可以这么说,唯独害人的拖东医院不可以这么无耻地说出这句话。她自言自语道:我宁愿一只耳朵聋了或者一条腿瘸了,都不愿意分分秒秒承受头脑的巨大折磨,生不如死,还要面对这些没有人性的肮脏推脱,最后只能被折磨得自尽而亡。
也就是几天之后,朱莺又对杨雪陌说了一句话,她说,孩子,我们的治疗方式没有错,只不过不适合你。
比起李雪花明目张胆地推脱,明里暗里把话茬全都引到杨雪陌自己身上,朱莺的推脱显然更为高明。
罗伯特·达恩顿通过《启蒙运动的生意》展现了盗版书商杜普兰的投机与冒险,可是杜普兰的贪婪不至于害得人生不如死,反而为文明的传播做出了贡献。披着白褂装天使的黑心贩可就不同了,后来,杨雪陌笑着说,如果让我的头脑复原、不再承受分分秒秒的折磨,哪怕只给我三个月的从前时光,我都可以在临死前写出一本厚厚的《黑医群贩的生意》,如果能够给我三年的从前时光,我甚至可以在全国各地走访进行调查写出十卷本巨著《黑心魔鬼的生意》。
我美好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一夜之间,就被黑心贩给毁了。
我在死前发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和一个悲哀的事实:黑心贩往往是一窝一窝的,悲惨的受害者根本无法讨回公道。
所以,死亡才是折磨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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